“阿爹舍不得吃。”
這句話堙沒在了呼嘯的大風與無邊的飛雪之中,沒能留住嬰苛的腳步,也沒能讓她再回頭看一眼。
直到咽氣前的那一刻,他也不知道嬰苛早就已經認出了自己。
這一場洋洋灑灑的大雪第二日便停了,暖春轉瞬即至。
“我若是那日留在門派裡,不跑出去找我爹,不去買那餅,那他或許就不會死。”
“我錯了。”
她做錯了,她為什麼就沒有再好好地想一想,如果一個人餓了,要買什麼給他吃?
為什麼要買餅,為什麼不買窩頭、不買湯面、不買饅頭?
她為什麼不再買碗湯、買杯茶水、買些米粥?
一張餅,到底要怎樣吃?
撕開吃、掰開吃、切開吃、還是啃咬着吃?
亦或者是,她跟着阿爹一起走呢?
她若是在一旁看着他吃,他還會被噎死嗎?
若是她選擇兩個人相互依靠,相依為命地走下去,會不會有一個好結局?
她的一生,無時無刻不在思考着這些問題,卻永遠都不會再有答案。
“我離開了那個門派,但卻不知道該去哪裡,該做些什麼,一直在街上流浪,後來我拿到了公子扔到路邊的金馃子,進了昭未央宮,在宮中一切都變得很簡單,任務是什麼便去做什麼。”
“任務順利完成,那便接着做下一個任務,若是失敗了,便死。”
嬰苛面無表情,她輕輕地眨了一下眼睛,好像此刻講述的完全是個陌生人的故事。
珍珠有些抱歉地看向嬰苛,她沒想到這會讓嬰苛提起了往日的傷心事。
她終于明白為何嬰苛總是糾結于一句命令,一條規則,日日固執、死闆又糾結,一段話可以翻來覆去地琢磨千千萬萬遍,讓她向東行她絕不會偏差一毫一厘,她沒有個性,沒有主見,不知道自己有何事可做,何處可去。
是因為她不敢,過去的她也曾憑心而為過,她的“不聽話”最終卻害死了自己的至親之人,一個行差踏錯,對過去的她來說,便可能會是日暮途窮。
珍珠張了張嘴,但是什麼也沒能說出來,她沒有親身體會過嬰苛的絕望,刀子沒有砍在自己身上,不能輕易地說可以與她感同身受,自然也不能說些勸解她看開一點、放下過去之類的話,珍珠一時不知該如何寬慰,隻能不斷的重複一句:
“不是你的錯。”
嬰苛沒有再說什麼,屋内一時一片寂靜。
珍珠眼見着氣氛越來越僵,趕忙出聲打岔:
“嬰苛,明日咱們去鼎樂樓,那裡有兩界出了名的水晶乳豬,三脆鹌子羹、姜淹蝦蟹……還有隻在鼎樂樓中才有的上好的紅柑酒,很是酸甜爽口,專門解膩用的,與乳豬一起,兩者堪稱絕配。吃過之後我們再去街上看懸絲戲,聽小唱,可有意思了,那裡……”
嬰苛猝不及防被珍珠突然走岔的話題帶跑,從那年紛飛的大雪中逃了出來,墜入了這五光十色的妙欲城中。
珍珠在山寺靜院給鶴古念話本鍛煉出的說書技巧如今也算重新派上了用場,這樣繪聲繪色的描述明顯将嬰苛給說愣了,讓她有些莫名其妙卻又不由自主地聽得入了迷。
珍珠說得越來越激動,她一把拉住了嬰苛的手腕,連帶着将她手上杯子裡的水又晃出來了一些,嬰苛當即兩眼發昏,她另一隻手急忙伸進兜裡将帕子拽了出來,将桌子上的茶水擦淨。
在珍珠身邊待了三天,她的心病都快要被醫好了。
嬰苛将帕子收了起來,她攥緊了手中的茶杯,緊張地抿了抿唇,嘗試着在心中也學着珍珠的話遊說自己,
這些事情,公子沒說能做,也沒說不能做,所以她應當是……
可以做,對吧?
珍珠三下五除二就将兩個人明日的行程安排得妥妥當當,盤算好了要帶嬰苛在這妙欲城中吃喝玩樂些什麼,珍珠摸着自己幹癟的荷包,眯起眼睛陷入了沉思。
她得先找人借點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