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天光大亮,極光四散而去,漫天五彩祥雲,寒風知道劉煜成了。極島分為極晝和極夜,而極晝和極夜的分界點就是求仙之人是否成仙,如果求仙之人成功,則為極晝,如求仙之人失敗,則淪為極夜,直至下一位求仙者的到來。
再見他,他身披五彩祥雲而來,寒風想起初見劉煜那一日,自己飄然而至,如今他像當初劉煜仰望他一般仰望劉煜,眼裡的笑意該是藏不住的都被劉煜瞧了去。寒風欣喜地說道:“餐霞飲景駕鶴來,從此天地任君遊。”
劉煜立于寒風面前,黑發和衣帶随風飄舞,豐神如玉,風姿卓絕,寒風恍惚覺得劉煜本就是仙。劉煜露出很久以前少年時天真的眼神和溫暖的笑臉,卻說了一句讓寒風寒心徹骨的話:“抱歉了,與你同遊的話,不作數了。”說完,他擡起手臂抵着寒風的喉嚨将寒風頂到崖壁上,動作如此輕盈毫不費力,可任憑寒風如何掙紮反抗都是徒勞無功。
寒風想問為何,隻是劉煜不給他發問的機會,從抵住他的喉嚨到将他捆住壓在這山洞裡似乎隻在倏忽之間,寒風掙脫劉煜下的隐形索咒,顯出龍形,用巨大的身形和全部的力氣去撞擊劉煜,卻被劉煜以一個掌心咒托住,隻見劉煜一手制衡巨龍,一手指天緩緩畫圈,将手伸進光圈,從圈裡拽出一根粗如象腿長如白練的九天玄鐵制成的鐵鍊,随後将其向巨龍抛去,巨龍被緊緊束縛住,絲毫動彈不得。劉煜将寒風再次壓制在山洞之中。
寒風還是不明白,心裡想那些海誓山盟尤言在耳,難道都是假的嗎?從前的順從體貼也都是假的嗎?劉煜似是看出了寒風的心聲,說道:“是的,都是假的。”
寒風喘着粗氣說道:“神仙就是了不起啊,連别人心裡想的是什麼都知道。”
劉煜說道:“不是神仙知道你心裡想什麼,而是我知道你心裡想什麼,這世上,怕是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了。從前我對你是真是假已經不重要了,如今你隻需自思己過,如果有一天你想明白了,我就放你出來。”
回憶起從前,罪龍眼裡微光閃動,對楚黎說道:“這千年來我曾無數次問自己為什麼,可我怎麼也想不明白,直到我見到你的父母,他們來到了這個山洞,你的父親小心翼翼地護着你母親,你的母親溫柔地依偎着你父親,我方才明白原來這世間情愛就是陰陽調和,原來他将我鎖在這裡隻有一個原因,那就是我亵渎了神,他既然那麼了解我,自然也能知道我對他不一樣的情感,因此,我有罪。
我拔下自己頸上最堅硬的龍鱗,化為一把匕首,拜托你的父母把劉煜引來,我隻想再見他一面,問問他我答對了嗎?
你的父母照着我的話,拿着我的龍鱗登上冬島頂端,龍鱗在陽光的照耀下會反射出不一樣的鱗光,劉煜看到後就會來見我了。龍鱗匕首就是我對你父母的報答,我為它贈名——寒風凜。
劉煜如約而至,他一點也沒有變,隻是眉宇間又多了幾分舒朗之氣,不似從前總夾雜着一絲傷感。我對他說了我的猜測,并承認了自己的龌龊想法,我向他解釋我沒有因為身份的原因就想壓他一頭,逼他做他不願意做的事,我也從未想過得到過他的回應。沒想到他卻搖搖頭說我還是沒懂。他擡手一揮,在我眼前出現了這樣一幕:一個四處漏風的茅草房,竈台上積了一層灰,上面有兩個破碗,裡面有半碗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黑乎乎的已經硬了,一隻炸毛炸刺的老鼠正在用力的啃着,一鋪冰涼刺骨的土炕上鋪着一張殘破不堪的草席子,一個面若枯樵形銷骨立的婦人卧在上面,一個骨瘦如柴的孩子站在婦人面前。婦人強撐着身子對孩子說讓他自己出去找條活路吧,孩子聽了婦人的話一路跑到了鎮子上,鎮子上也沒啥吃的,他就在鎮上的唯一一家包子鋪前轉悠,吃不到也能聞聞味道。轉悠了半天的他終于在店老闆不留神的時候以為找到了機會,他不顧燙手從屜裡偷了一個包子趕緊揣在懷裡就跑,懷裡的包子燙的他的心如刀剜一般疼痛。
可是還沒跑出多遠,就被包子鋪老闆帶着人逮到了,從他的懷裡掏出了包子,将他摁在地上一頓打,打他的時候包子就骨碌到了地上,他就死死的盯着那個包子,轉移注意力,果然就沒有那麼疼了。那些人打累了罵夠了,見地上的包子,便撿起來讓他吃,說隻要吃了就放過他,他含着眼淚不肯吃,但是眼睛還是死死的盯着那個包子。然後我就出現了……
我問他為什麼要給我看這些,他不說話又給我看了另一幕:那是他跟随我的第三天,我決定南下攻晉,他求我給他一天時間他想回家去取自己珍藏的書,他說他爹去世的早,沒給他留下什麼,隻留下了這些書,可我當時早就忘了他曾和我說自己是北秦人,何以一天就回來了。
他偷偷帶着一些幹糧回到了那個茅草屋,隻不過當他興高采烈的跑進了屋,高喊着:“娘,我們有糧了”的時候,他看到的卻是已經僵死的婦人。他哭喊着,捶胸頓足,他埋怨他娘為啥不能再堅持堅持,他更埋怨自己為什麼不敢早點回來。
他将娘親掩埋好,将自己珍藏的書翻出拿好,然後将房子一把火燒了,連他的過去一同燒了。
他又回到了我的身邊,高興的給我看那些書,他勸我做一番大事,在人間改天換地,他的書可助我成事,至于他娘的事他隻字未提。
看完了他的過去,我大概猜出他為何如此對我了,他居高臨下對我冷笑道:“沒錯,我恨你,我每次看到你高高在上的樣子,我都覺得自己又低了一截,你出現在我人生最灰暗的時候,可是你又剛好沒看到我最不堪的一面,我拼命的想把最好的一面都展現給你,你是我最信任最崇拜對我最好的人,你知道我最讨厭你的是什麼嗎?是你對我的尊重,那是發自内心的真誠的愛,可是這隻會讓我覺得我不配,因為隻有我自己知道,因為我想活,所以我娘死了,如果我當時不為了自己,而是問你要幾個錢,我想你也是能給的,那樣我娘就不用死了,可是我卻選擇了撒謊。對了,忘了和你說,我根本就不是北秦人,我就是寒風國人。你本沒錯,如果偏要說錯了,那就是錯在認識了我,錯在了我們天生不同命,可你偏要平等待我。直到你帶我來浮沉島,讓我知道留仙洞,我知道我的機會來了,我終于可以擺脫從一出生就存在的不公,我怎麼能甘心錯過。”
被自己一直愛着的人說恨,我就已經罪該萬死了。千年來,我想遍每一個和他在一起的細節,可我無論如何也沒想過原來是這樣,我是救了他,可偏在他受盡淩辱後,我将他捧至高位,卻又眼睜睜看他摔得最慘。如果一個人最落魄屈辱的時候,全被另一個人看在眼裡,試問他又如何能在這個人面前泰然自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