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揚塵揚了揚劍眉,似感悟地說道:“當神不在具備淩駕衆生的能力,就隻能淪為獵物成就衆生,過往獲取的一切奉養都必須以死亡的方式轉化成能量回饋天地。他們應該躲在雪域慢慢适應成人的過程,而不是貪圖能量走入陷阱,加速軀體消亡。”語罷,他側頭望向另一位始終沉默的族人問道:“過去多少時間了?”
那位族人的站姿端正的對着一方架在地上的三角闆,闆面穩穩放着一個拳頭大小、兩端扁圓中間狹窄的黃銅器具。安靜時,可以聽到從中傳來的細流沙沙聲。他雙眼緊盯器具,在一聲細微咔哒聲響後他伸出手,飛快将器具倒置。末了才回答風揚塵道:“距離你收回玉化骨已過十六響了。”
風揚塵:“十六響就是三刻鐘。都已經過去三刻鐘仍不見司神團的馬隊和号角。這個曲多夏幹什麼去了。”
說話間,狩獵人甩出去的套繩均被水牆擋開,那隻成年靈犀獸似乎并不把這種低端的狩獵手段放在眼裡。它隻顧咬着幼崽大步流星的往前走。或許是因為疼痛又或許是因為感知到母親的恐懼,那隻幼崽不在掙紮,隻在波濤起伏與拍擊之間哼哼唧唧的低聲叫喚。眼看一大一小的兩隻白靈犀就要登岸進入密林。
幾個身體強健的獸獵人沿着湖畔狂奔,雙腳交替的頻率之高,近乎殘影。即便想要狩獵成功的心願如此迫切,他們也沒踏入湖水半步。在犀牛踏上淺灘的那刻,一人收速跌跪在地,一人奮力助跑踏上前人肩頭借力憑空一躍,在最高處他張弓搭箭恰如抽刀斷水,幹淨利落。
林争春看得眼熱手癢,恨不得上前補箭,過個瘾。
那支箭射擊的角度非常刁鑽,狩獵人知道犀牛皮厚也舍不得讓皮破洞,故而瞄準的是犀牛的眼睛。卻未想到,隻是眼皮下閉便将那隻頓頭箭入擊鐵牆一般回彈擋開。落地的狩獵人撿起箭一看镞刃翻卷,不由驚駭着向追上來的同伴展示。
幾人商量幾句,沒有離開反而緊追不舍。奔跑間,他們相互抛擲套圈,接力下,幾個小套圈組合成一個大套圈,投擲出去,幾圈下去一頭纏住犀牛一隻腳,一頭纏上密林外圍的一顆高樹。這也纏不住巨獸,隻不過套繩全是牛筋所制,堅韌無比,并不受犀牛蠻力扯斷。受巨獸蠻力沖撞,高樹紛紛折斷拖拽一路,連帶無數灌木藤蔓形成羅網阻礙犀牛前進腳步。終于犀牛松口喘氣,慢慢停下腳步。
幼獸落地,扭動受傷的脖頸,哀哀叫喚。幾個狩獵人趁犀牛扯拽套圈的空擋,咻咻幾箭過去,幼崽自出生起便随母親生活在密林深處,沒見過人的它自然不知該如何躲避箭矢攻擊,一眼中箭。藤蔓在不斷倒塌的樹枝間亂飛,纏繞上刺入眼球的箭杆,幼獸視野受限掙紮得沒個章法,竟生生扯出了那隻被刺破的眼球。伴随着震天動地的慘叫聲,鮮血噴湧,幼獸頭顱上出現一個黑峻峻的窟窿。
幼獸折返,一頭紮進熱氣蒸騰的湖泊,溫暖的湖水舒緩了傷口的疼痛也洗淨了從臉龐經脖頸至胸膛一路的血污。狩獵人打着手勢,一人向平谷拗口吹響号角呼叫增援,另一些人則将目标鎖定在湖水中掙紮得幼獸。
林争春向前走了好幾步,更接近圍獵圈。時爾梅跟在她身邊,拽着她的衣袖盡力拉回她。最終,她停留在一顆紅椿樹下。說道:“他們想要以攻擊幼獸的方式拖住母獸。原本剛才他們逐獵巨獸行動很給勁,而這隻幼犀的體量如此龐大,以至于讓我忘了它還隻是個難以自保的崽子。在昆都,我們在春天從不獵捕帶幼仔的野獸。”
時爾梅:“什麼意思?我們可沒辦法叫那幫人停手,更何況它傷的那樣重,就算那幫人就此作罷放它們離開也活不了命。小春,我們摸不清那幫人的意圖,保不準他們會不會放我們進入北面河谷。不如我們原路返回吧。”
林争春:“域外風雪尤甚之前,你僅着單衣如何抗寒。”
時爾梅:“可與其在這裡跟那幫入殺境的屠夫對峙,不如回避。說不定我們一出拗口就碰見阿塵,要是碰不上也沒關系,我們升堆火,等他們離開我們再走。”
林争春:“不能冒險,我們一旦出去很有可能再也走吧不進暖風地帶。”
時爾梅:“怎麼可能。”
林争春索性說開了道:“這裡被人布置了結界,結界屏蔽域外視聽,倘若離開我們就進不來了。”
時爾梅聞言駭然,旋即感慨道:“難怪人說山地多歧路,有命進無命出。”
腳下大地震顫,獸吼咆哮。
看到幼崽跑入溫泉湖,巨獸暴怒。淬過骨膠的牛筋繩能承受萬斤之力,也困得住巨獸。無法脫身的巨獸雙眼泛紅,渾身肌肉緊繃。它兩隻前腿被套繩纏繞進退不得,隻能在撞倒一片樹木後崛起屁股擡起後退踩踏大地。類似地震的響動吓跑了所有動物,四下出奇的安靜,以至于腳下的震動尤為明顯。
狩獵人繼續攻擊幼獸,消耗母獸。幼獸為躲避箭矢隻能往湖中心遊走。令人驚訝的是随着溫泉湖水的浸潤,傷口止血,空蕩蕩的眼眶窟窿被結痂物飛速填滿。
木桐子跑至兩人跟前,說道:“小春,這裡情況不對,我們硬闖過去。”
時爾梅看向湖心,不由哇哦了聲。隻片刻功夫那隻幼獸缺失掉的眼球就複原了,幼獸歡騰地在湖中心遊泳打旋。岸邊的母獸卻發出了類似痛哭的哀鳴,它面向湖泊前肢彎曲匍匐在地。這一刻的時爾梅通過它的雙眼讀到了絕望、訣别與死亡,深刻的不安席卷而來。他拽上林争春就往對岸跑,一面跑一面向狩獵人揮動手臂高呼快逃。
以為自己即将得手的狩獵人哪裡聽得進去,母獸跪地降低高度,正好适合攻擊铠甲皮膚保護不了的眼睛。後援狩獵人提着長矛、鈍錘等武器過來,幾人攀上高樹尋找狙擊點準備下一輪圍獵。站在包圍圈最外圍的吉番家狩獵人見三人跑了過來,抽刀阻攔,山地話林争春和木桐子是一個字也聽不懂。
一旁的時爾梅卻說道:“他叫我們退出谷地,說這一片都是他家的狩獵場。”
木桐子哼了聲,指着不遠處跪地哀嚎的巨獸說道:“蠻獸跪地可不是個好兆頭,我勸你們也趕緊離開此地。”
這位站位最外的狩獵人職責原本就是保證狩獵圈不被人、獸幹擾。見他們不走反而指着獵物叽歪以為這幾個外人想分杯羹。當即面露兇相,抽出腰間佩刀直接對着站在中間時爾梅展臂劈去。刃面寒光刺目,時爾梅下意識側頭閉眼,隻聽咣的一聲,耳畔風聲唳唳,夾着血腥與鐵鏽的氣味一閃而過。他睜開眼,見狩獵人的刀斷成兩半插在地上,林争春手中多了柄短刀。這柄短刀的刃面顔色很是詭異,黑的發綠且寒氣襲人。時爾梅微眯雙眼,他斷定這柄刀刃的材質取自自然而非鍛造,因為從略微帶着弧度的窄刃上面可見有與白靈犀皮紋相似的石紋,他敢肯定這些紋理有特殊的含義。刃面上的石紋,與蠻獸身上的膚紋一樣,都是上古的符号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