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外圍着零零散散的幾個人,時不時向祠堂裡瞅着。這所祠堂不大,修建得卻莊嚴堂皇,屋檐的飛翼高挑翹起,上面的朱瓦從十裡開外都能看得清楚。松橋鎮的民力可見一斑。
蘇心暮走進祠堂,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堂上的蒙雲。
一夜過去,蒙雲不知道經曆了些什麼,此時正坐在正中的堂椅上,華發略有些散亂,一直披在肩上的大氅也解開蓋在膝上,露出了他月白色的交領深衣。看上去憔悴萬分。
待蘇心暮走進祠堂,他擡眼看了她一眼,眼中短暫地閃動了片刻,似乎想說些什麼,終又轉向了一邊,閉口不言。
而祠堂左側的堂椅上,為首坐着一位鶴發老者,正和其他鄉老說着話,看到蘇心暮和浮光進來,便一并都屏了聲。
老者站起身子,沖二人拱了拱手,道:“老朽是這松橋鎮的鎮長,鄙姓常,請教娘子尊姓?”
蘇心暮通報了自己的姓名,餘光看到蒙雲似乎正努力把自己藏起來。
“蒙先生,這位姑娘可帶來了能證實你身份的信物?”
常老看向蒙雲。
蘇心暮從腰間取出一枚銘牌,遞給了常老。那是一枚系魚形佩的鎏金銅牌,正面陰刻工部二字及“檢校工部郎中”的字樣,背後則陽刻着蒙雲的名字和一枚名印。
常老對着陽光仔細打量着那枚腰牌,再三确認後,才将腰牌還給了蒙雲。
“原來是京師來的大人。”常老拱手,“多有怠慢,還請恕罪。隻是老朽有一疑,大人既然不是私采河沙的賊人,夜間雇傭那采沙的船工做什麼?”
“采沙?”
蘇心暮懷疑自己聽錯了。
蒙雲的臉色一時間很難看。
“大人有所不知,我們松橋鎮外的這條江近年來因為私開沙石猖獗,威脅到了沿江的堤岸,緻使這條江的入海口處變成淺灘,許多旅人因此受阻。我們鎮上和府上才一緻協定,每年春夏季禁開河沙。昨天夜裡,岸上值守的匠人看見蒙大人夜間雇傭船工,便以為是有賊人趁着夜色采沙,就報給了鎮上,我們這才誤會了蒙大人。”
常老給蒙雲陪着笑,神情也是相當的不自然。
“若蒙大人一早表明身份,我們也不至于誤會了大人不是?”
浮光瞪大了眼睛:“明明是你們不分好歹亂抓人在先,怎麼成了我們的錯?”
常老一抹額前的汗:“是是,是我們考慮不周,這才沖撞了大人和您的家眷……”
“無妨。”
蒙雲阻止了還要争個說法的浮光。
“既然真相大白,您别這麼自責。”
說罷,他看向蘇心暮,使了個眼色。
“若無他事,不知常老可否讓我們先行離開?我們旅居至此,接下來還要趕路。”
常老愣了一愣,轉過去看了看其他鄉老,一時間面有難色:“蒙大人,敢問您昨夜究竟……”
“昨夜?”蒙雲神色淡定如常,“我在工部做事,專管水利漕運,路過此地,昨夜失眠,信步出鎮随意考察此地河運狀況,不過如此。”
堂上所有鄉老,外加蘇心暮和浮光,都一并沉默了。
“敢問蒙大人,您來此地,是因公到訪呢?還是……”
常老身邊一位穿棗褐色布衣的老者問道。
“路過。”
蒙雲仍然一副死鴨子嘴硬的模樣,關于自己的事一點都不打算說。
老者歎了口氣,道:“二位有所不知,近來我們鎮上很是不太平,莫名其妙地昏過去了二十多人,至今無一人蘇醒,我們鎮上人都說,他們是遭了魇了……”
“住口!”
常老忽然神色大變,慌張止住了那老者的話。
“當着外人的面,胡言亂語什麼?!”
堂上氣氛突變。
那老者悻悻地止住了話頭。
“敢問常老,松橋鎮上發生什麼事了?”
蘇心暮問。
“小事而已,”常老神色尴尬地笑了笑,“今年入春以來,天氣一直都不大好,前一陣子鎮上剛鬧過疫症,許多老人身體欠佳,至今還病着呢。”
“不過二位不用擔心,這疫症已經止住了,今後也不會再犯,二位旅居此地大可放心。”
刹那間,常老又恢複了一副笑模樣,整個人看着無比慈祥。
蘇心暮環顧四周,隻見周圍的鄉老均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很明顯,失魂症在松橋鎮爆發已經是藏不住的秘密了。
蘇心暮心想,昨夜敲門出來時的人就有一巷子。
“蒙大人明鑒,”常老轉向蒙雲,拱了拱手,“我們鎮上向來是不信什麼怪力亂神之說的,要是有這樣擾亂民心的人妖言惑衆,我們定是将他打出鎮子去的,還請蒙大人返京之後,勿要誤會我們鎮上的民政,這裡一切安好。”
這話一說,任誰都聽得出這是下逐客令的意思了。
不過無所謂。蒙雲心想,本身也沒打算糾纏下去。
“既然如此,我們便不打攪了。”蒙雲行禮,“我們今日便離開松橋,昨夜發生的事,還請您大人大量,不要見怪。”
“哪裡哪裡。”
話畢,蒙雲帶着蘇心暮和浮光,在滿堂鄉老的注視下,離開了祠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