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雲踱進了屋内,這裡是字面意義上的家徒四壁,周圍沒有一件完好的家具,桌子不是斷條腿就是缺個角,黃泥地面未經修葺,泥濘不堪難以行走。屋裡最顯眼的是幾隻品質較好的紅木箱,散落在屋角,箱蓋打開,裡面零零散散放着幾件舊衣服,雖然陳舊,但能看出是好料子。
小女孩止住了哭泣,也慢慢地走進屋子,看着床上咳嗽的少年。她擡起頭,怯生生地看着姨娘。
“姨娘,弟弟的病怎麼還沒好?”
“沒了你這個喪門星就好了!”
婦人罵道,随手把少年身上的被子蓋好。
“要是換做以前,你爹什麼人參鹿茸買不起?要是一天三頓熬着吃,你兄弟的病還能拖着不成?”
說到這兒,婦人抹了把眼角。
“可憐我兒,剛出生就趕上你爹家道沒落,你爹娘沒了命不說,連我都隻能搬到這破地方來住,還要帶着你這個拖油瓶!”
随即她指着小女孩罵道:“你也是!這麼大的人了,人家家姑娘都能嫁出個好價錢!偏偏你就趕上了這麼個爛攤子,現在指望你們兩個也指望不上,咱們仨一條繩子勒死算了!”
婦人捧起碗,嗚嗚地哭了起來。
小女孩看着哭泣的姨娘,眼底最後一滴淚水也幹涸了。
蒙雲看着小女孩,她默默攥起了拳頭,執拗地看着輾轉病床的弟弟,似乎在盤算着什麼。
下一瞬,蒙雲眼前忽然湧起一陣濃霧,屋内的景色看不清了。他揮手驅散濃霧,眼前已然是變了一個場景。
仍是那個破舊的田舍,方才那兇悍的婦人正坐在床沿上縫補東西,四下的陳設整齊了些,但仍然是寒酸的樣子。
那婦人看上去蒼老了不少,頭頂也多了幾縷白發,她正低頭縫補衣物,門忽然被人推開了。
進門的是長大了不少的女孩,圓圓的眼睛,高挺的鼻梁,眼神中多了一絲沉靜。蒙雲看着她的模樣,确定了這就是莫惜。隻是她看上去仍顯青澀,不知道是多少年後的模樣。
嗯,看來這裡應該是記憶而非真實發生的過去。
“姨娘,明日我就走了,今天來和姨娘拜别。”
莫惜走近屋子,從腰間取下一個布袋,放在了桌上,裡面沉甸甸的,似乎放着不少銀錢。
婦人沒擡頭,隻哼了一聲。
“怎麼的,終于想起來出去掙錢了?我還當你要我送你出嫁呢!”
莫惜沒有反應,隻是看着婦人。
“我與那牙婆談好了,明日進城去,去一戶勳官的府上,去做買進去的丫鬟,日後就不與這邊聯系了。”
婦人縫補的動作停了停,不屑地呸了一聲。
“頭一次見自己找牙婆賣身的丫鬟,你爹娘知道你做了下賤坯子,不知道陰曹地府裡怎麼戳你脊梁骨。”
“我爹娘已逝,如今與我也無關系,我隻知道姨娘和小正是我的親人,我再無其他親人。”
莫惜頓了頓,道:“我走後,每月還是往家裡送銀錢,姨娘做活也要注意些身體。”
她看向空蕩蕩的床鋪。
“小正還是沒有回來嗎?”
“誰知道死哪去了!”
婦人把縫補的衣服扔到床上。
“不知道哪個賭溝裡混去了,錢輸不完才不回來,管他作甚麼?死了就知道回來了!”
莫惜沉默片刻,走向床頭的油燈,夜色将至,屋裡暗了下來,她拈起油燈裡的棉線,把燈火挑亮了些。
幻境裡,這一天就要結束。蒙雲的眼前逐漸模糊,似乎又要跳到下一個場景去了。
眼前又是一閃,蒙雲再回過神來,眼前已是李府氣派的正門。
“吱呀”一聲,李府的角門開了,下人打扮的莫惜在夜色中抱着一個小小的包袱摸出了門,急匆匆地向往走去,卻忽然與一人撞上。
“哎喲!”
莫惜被撞得站立不穩,擡頭一看眼前的人,氣呼呼地說道:“你怎麼來了?姨娘不是讓你回去等我嗎?”
與莫惜撞上的那人是一個消瘦的少年人,蒙雲走近一看,正是此前躺在床鋪上被莫惜叫做“弟弟”的少年。
那少年形容枯槁,全然沒有健康的模樣,他無神的雙眼直勾勾地盯着莫惜。
“等你回了家,我娘就不讓你給我錢了。”
“本來也就不給你!”
莫惜瞪了他一眼:“你這個年紀也能去莊上做活了,姨娘年紀大了,腿腳不利索,你不給她分擔就算了,成天出去賭錢,害的我還要給你填債!”
少年定定地看着莫惜,随即撲通一下跪倒在莫惜面前。
“算我求你了阿姐!要是我還不上錢,那些人就要剁我的指頭啊!要是剁了指頭我還怎麼給娘幹活?阿姐你得救我啊!”
莫惜一愣,往後退了一步,滿臉的鄙夷和嫌惡。
“你光問我要錢,怎麼不想想要是主人家發現我有你這麼個弟弟,我還怎麼在府裡幹活?要是我也被你連累怎麼辦?”
“阿姐,我不像你啊,你是已經有了人家的,可我呢?誰要我呀?”
那少年盯着莫惜懷裡的包袱,趁她不留神,一猛子撲上去,搶走了那個包袱,随即站起就跑,消失在了夜色裡。
莫惜剛想叫他,顧及自己身在李府門外,硬生生忍了下去,攥緊拳頭看着跑掉的少年,什麼也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