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三點,未眠。
玄烈發現自己正在逐漸淡忘他敬愛的林老師的模樣,他不禁感歎自己終究是不中用了。以他的處境,根本沒資格向誰開口去更新什麼硬件軟件,他楊叔也是愛莫能助。
玄烈今年應當是二十歲了。早年間他的生辰從來都是林老師幫他慶祝,後來林老師失蹤,也就甚少有人記得。早聽說二十年前集團曾發生過一次毀滅性災難,而仿佛是作為新生的标志,玄烈是災後舜氏重振旗鼓所創造的第一個作品。
算起來,他在這世間也才算正經活了二十載,但這二十年間的科技發展,早已遠超他自身優化的五六十年。自他被制造成型的那一刻,便是人們對他漸漸漠視的過程。
他環視自己,想着自己應該隻是簡單的試驗機,給新生的下一代測試測試無所謂的零件,再無他用吧。
玄烈空洞地盯了一會兒天花闆角落裡那閃着刺眼微光的監控攝像頭,從兜裡摸出小鏡子想繼續學習微笑,連帶那張紙也掉了出來。
他不想參加那場比賽,無論獎品誘惑有多大,他覺得沒什麼意思。
可萬一真的如同阿盼說的那樣,集中焚毀,不必再占用資源,直接一把大火把大家平等地燒成一撮灰,怎麼辦?
一旁艙裡的阿盼已經進入休眠狀态,公共聊天室雖然不像白天那麼熱鬧,但還是零星有一些閑言碎語跳出來。玄烈感到煩悶,伸手調換頻率。
他并沒有調到以前常收聽的、充滿雨聲和海浪聲的頻道,相比起安心休眠,他更需要一場死一般的沉寂,讓他理清思緒,試試看能不能想起些什麼。
“叮——”
突然頂上來一條未知來源的私人聊天框。玄烈詫異,從始至終都像是一個透明的他,會收到誰的來信呢?
——參加比賽。
——你是誰?
——參加比賽。
他反應慢,光是接收、反應和進行反饋就又耗費了對方幾倍的時間。
玄烈剛輸入了“我不想去”幾個字,但在猶疑幾秒後,并沒有發出去。
——參加比賽,我能幫你找到林老師。
林老師?
玄烈驚坐起,剛想要再次問“你是誰”的時候,聊天框被銷毀。
徹底無眠。玄烈感覺好像胸腔裡湧着一團火,是他反應過于激進,本該是修養的時候,卻将運轉器官燒得炙熱,他感覺到一陣隐隐的難受。大口呼吸後,玄烈鑽進了修養艙。
一番思緒糾纏過後還是一團亂麻。他閉上了眼睛,沉靜時是微風拂過森林的像素動畫,他在迷失中停機。
玄烈特别想感受一下,人類所說的做夢,是怎樣的。
那虛無缥缈間不屬于自我的迷幻世界,不計成本的遊戲人生,介于主觀與非主觀之間的那一段奇妙旅程。玄烈聽說還有噩夢與美夢之分,不管是哪一種,他都想要嘗試。
既然做不到,就隻能靠想象。可是玄烈怎麼想象呢,他通過重複一段又一段人類對于夢境的描述,再運用腦中的數字計算運轉結算出一些可能的畫面。
可是玄烈的眼睛不太能分辨得出顔色,在想象中,他隻能看到單調的,一幅幅不會動的、由線條構成的簡筆畫。
這就是夢嗎?玄烈希望能得到更具體的回答。
“夢啊?我還挺喜歡做夢的呢!但是最近太忙了,我這兩天一沾枕頭就着,一睜眼就天亮,都沒有夢了。”
“哦。”
“你問這個幹嘛,你也想做夢?”
“好奇。”
遙遙咯咯地笑,邊笑邊給手中的資料分類。說起身邊的人類,玄烈認識的除了楊叔就是遙遙。他楊叔不知道去哪忙了,倒是最近常見遙遙在c區晃悠。
“遙遙姐不常來這。”
“你倒是記得。最近又要來一批實習生,我也得跟着幹幹活嘛,不能白吃這一口飯不是?”
玄烈點點頭,他知道遙遙其實在這裡基本沒有正式工作,隻是礙于她的背景。人人都知道她的身後站着誰,誰也不敢多加評判,她自己倒也是坦然。
最近正值新一季人才引進,其實這二月天本不是吸取新力量的時候,或許是戰争當前,舜氏乃至整個永璃島都空前緊繃着一根神經,都想抓緊趁戰火蔓延開前盡可能吸納更多人才用以應對。
玄烈曾試圖探尋過關于二十年前那場災難與綿延至今幾個島之間政治紛争的關系,但均沒有太多結果,也鮮有影像資料。
隻是那地獄一般的光景他也想象了個大概。
戰争、地震、台風、海嘯、洪水。永璃島當時就像這個世界最被厭惡的一方角落,這邊炮火轟鳴帶來的熊熊火焰還未被撲滅,那邊震蕩引起的大水漫灌就已然毫無憐憫地掩埋了大片面積,人們在天崩地裂中嘶吼哭喊,奈何水火無情,終究都被卷進災難的漩渦。
哉徉島,至今人們提起都會恨得咬牙切齒,但這部分人已經占到少數了,因為當年僥幸活下來的人實在少之又少,許多也因災禍後遺症接連逝去了。現在永璃島更多屬于外來人口,新鮮血液。
二十年前那一戰沒能把永璃徹底毀滅,那些生命力旺盛的人們又憑借自己的雙手硬生生挖開一片新的天,順帶的,新的舜氏很快拔地而起。
這景象當然不是哉徉島想看到的,隻是奈何另有地域的人觊觎他們的資源财産,這才不得已假模假樣與永璃重新構建起和平模式。
但他們也時常在背後罵永璃後來新繼任的執政者,“太沒有血性了。”
了解到這一故事時,玄烈也暗自疑惑。人類對具有血海深仇的仇敵不通常是恨之入骨的嗎,為什麼現在永璃的長官依然會甘心情願對哉徉島笑臉相迎呢?
玄烈的神遊突然被打斷。
“大小姐都多久沒有出現過了……說好陪我打羽毛球的……”
遙遙翻着手裡幾張寫滿英文的文件不停嘟囔。玄烈想起之前在遙遙穿的那件衣服上看到的那雙眼睛,不禁空洞地發呆。後又抽離出來,簡單地掃描了遙遙手裡的資料,将英文盡數翻譯出來,但不能真正理解當中的意思,于是又沉浸在那雙眼睛裡。
“喂,想什麼呢?”
“……嗯?”玄烈猛的回過神來才發現遙遙的手在他面前晃了又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