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着,手機消息提示音“嘀”的一聲響起。提起手機,是玄烈發來的消息。
“你還好嗎?”
紀凜燭想到自己昨晚的樣子很可能給玄烈留下了自己命不久矣的印象,于是急忙回複着,“很好很好我很好!”
殊不知另一邊玄烈絞盡了腦汁才打出來這麼幾個字。
他本不想讓阿盼知道,否則又要多事。結果阿盼一個箭步沖上來目光炯炯有神問玄烈在和誰聊天,搞得玄烈實在難以隐藏,于是阿盼就長篇大論從“如何與女性人類聊天”扯到了“如何博取女生歡心”,玄烈隻得短暫屏蔽了阿盼的訊号,依舊費盡心機左思右想才又打下了幾個字,“中午見。”
很快便得到了回複,“好!”
午前,陽光正好,微風陣陣從飄窗溜進來,縷縷清爽。紀凜燭離開食堂左繞右繞才繞到了公司内最大的圖書館,這裡是不需要工牌也能任意進出與借讀的非私人領域,比門外嚴密冷峻又充滿監控的金屬環廊溫暖得多。
她曾在那神秘網站上看到過許多父母以及同事随手拍的照片,其中有兩張即是父母在這個圖書館照的。
那時似乎他們還未結婚,母親長長的麻花辮搭在肩上,手中環抱着一本類似機器人維修指南的書,輕靠在身後的書架上,擡頭淺笑着看向貌似正滔滔不絕侃大山的父親,第二張則是偷拍被發現的樣子,母親面頰微紅,略帶慌張地看着鏡頭,父親則蹙起眉頭,撇嘴笑着比了個“耶”的手勢。
紀凜燭想看看這本書。她輕手輕腳越過自習室排排座椅,險些驚動了一位正專心琢磨烹饪的機器人,才終于來到遠不見頭的無盡書架。這裡包羅萬象,藏書數目遠超她大學圖書館的五倍不止。
幸好自己在大學當圖書管理員時沒有碰到這麼多的書,不然可真是要費死勁了。
幾圈下來,紀凜燭還是沒有找到那本書,有書名差不多的,封面配色卻不同,有樣式差不多的,居然又是講花卉養殖的!她感到眼花缭亂,都快要不認識漢字了。雙腿更是發出警告,要是繼續走下去的話,它們恐怕就要離家出走了。
但她似乎發現了那排與照片背景上相似的書架,書的大緻内容都是關于小動物護理與野獸馴服的。紀凜燭心緒複雜異樣,步幅沉重地站在與她母親所站差不多的地方。
那是種什麼樣的感覺呢?事業有成、好友衆多,面前站着可以托付真心、并且深愛着她的男人,她會想過有一天自己的孩子也會站在這裡為她傷感嗎?
紀凜燭從對面書架扯下來一本《時間簡史》,被人為包上了深藍色星光點綴的書皮,卻沒有署名。它不該出現在這裡,應該是被放錯了。在好心将它放回原處之前,紀凜燭謹慎地翻開扉頁,裡面夾着一張邊角泛黃的借書單。
上面依稀寫着六七個名字,卻不知道被什麼人給一口氣塗掉了,暗藍色油漆筆墨汁洇了一大片,隻大概露着一些破碎的名字,例如“賦”什麼、“铮”什麼的,但所幸末尾的一個名字沒有遭難,卻不見日期。
紀棠燼。
但還沒等紀凜燭做出什麼反應,身側突然響起一老者沙啞的聲音。
“你也喜歡看這書嗎?”
循聲望去,紀凜燭看到一張臉帶善意、笑眼盈盈的面孔和胸前的工作牌。這位中年男人身穿一純白襯衣,下擺緊緊紮在牛仔褲裡,頭發打着卷,半長不短地垂着,頗有藝術家氣息,整個人神采奕奕,看上去并沒有被某些科研項目荼毒過。
是她聽錯了?
紀凜燭一時沒有緩過神來,對方卻投來充滿歉意的眼神,“抱,抱歉啊,打擾你了。我沒有别的意思,我是圖書管理員,剛才看你在這附近兜了好幾圈,以為你是丢了什麼,所以來問問,不好意思哈。”
她沒聽錯,那深沉嘶啞的嗓音确來自面前這位中年男人之口,這才意識到自己的沉默顯得不太禮貌,慌張開口,“沒有沒有,隻是閑逛,謝謝啊。”
“你是舜氏的員工嗎?”
“是的。”
“這本書,很有意思,對吧?”
紀凜燭一愣,她從頭到尾幾乎隻是盯着借書卡看,難以回答,隻腼腆地笑笑。但男人并沒有在意她的回答,自顧自念叨,“我還挺喜歡這本書的,前前後後、翻來覆去看了很多遍。如果沒記錯,那張借書卡上第一個名字應該是我。”
但話音未落,那人就瞟到紀凜燭手中的借書卡,不自覺地驚呼了一聲,伴随他那滄桑的嗓音,活像自行車胎被紮破卻依然頑強地行駛在路上。
“怎麼變成這樣了!”那人一個箭步沖上來捧起身穿百孔的借書卡,深情很是惋惜。
她不語,因為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幸好那人很快拾起理性,說要換張完好的借書卡。
“這個不要了,可以給我嗎?”
那人有些吃驚,“可以是可以……你拿去吧……咳咳……”
紀凜燭剛接過借書卡,那人卻不受控地咳個不停,紀凜燭想幫忙看看是否吃點藥什麼的,那人卻擺擺手,一通捶胸頓足,這才回上來一口氣。
“不好意思,早上忘記吃藥,讓你跟着受驚了。你肯定想,我看起來年齡也沒有那麼大,怎麼嗓子就成這樣了?”
那人邊講邊大口喘氣,此刻真正像個命不久矣的老頭倚在一邊,“我小時候淘氣,吃飯總喜歡叼着筷子玩,一不留神就捅進去了,後來去醫院看病,又檢查出來身體到處是毛病,花了不少錢才保下來一條命……咳咳……”
前去拿新借書卡的路途漫長,那人不得已走走停停,紀凜燭聽他絮叨,偶爾陪陪笑。
“你是,咳,實習生嗎?”
紀凜燭一頓,“是。”
那人仿佛來了興緻,“那你們,最近是不是在搞什麼與機器人配……”
“認知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