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古怪的是,那機器人竟在同向繁森對視幾眼後便露出了疑惑的表情,“我記錯了。”
向繁森擡手輕拍着那機器人的肩膀,“你要修的地方還有很多……”說罷便退了場。
他一退場,就露出了站在那機器人身邊的紀凜燭。她剛要開口說明自己姓甚名誰的時候,那人不曾看她一眼,隻是有些亢奮地抓起紀凜燭左手的機械臂。
“你,你!”
半天說不出明白話來。紀凜燭心生疑慮,“你認得這個機械臂?”
那人猛然盯着紀凜燭的眼睛,“你叫什麼?”
紀凜燭不由得吞下一口唾沫,“紀凜燭。”
“紀,紀……”那大塊頭瞪着眼睛冥思苦想着,“你是不是,紀副總和程組長的孩子!”
聽到這話,紀凜燭頓時隻感到一陣悶雷朝她額頭狂轟亂炸,“對,對!你怎麼知道!”
“你是凇凇?你是凇凇!”那人激動地攥着紀凜燭的手臂,紀凜燭有些吃痛。
“……凇?”紀凜燭想起那牆壁上她母親的字,“等一下!”紀凜燭用力推開那大塊頭的手,“你怎麼知道?”
那大塊頭喜出望外地指了指紀凜燭那個機械臂,“左手,左手!隻有你能戴的!”
見這機器人半天說不出幾句有用的信息,站在背後的向繁森忍不住開口,“機械臂本有一對兩隻,是你父母的項目。他們約定好一人分管一隻的設計制作。你父親做的那隻右臂不知道在哪,但你母親為了這左臂不被公司賣掉,設了一道鎖。這道鎖就是,隻有她的女兒,也就是你,才有資格戴上它。”
“您參與了制作,您認識我父母?!那為什麼當初在圖書館我指着借書卡上我父親的名字問您,您隻說不認識?”紀凜燭聲線開始顫抖,玄烈看到她漸紅的眼眶。
向繁森歎了口氣,“兩個原因。一,我不認識你。我所認識的你父母給你取的名字是紀凇燭,從始至終一直是。既然我不确定你的身份又為什麼要告訴你我認識,萬一再平白給我添麻煩呢?二,我想過這種可能,所以我更不會說,是想保護你。斯人已逝,再追究他們生前的事又何必呢?那不是給你自己也徒增煩惱嗎?過去就過去了,不要被這些舊事影響,才是……”
“斯人,已逝?”紀凜燭豆大的淚珠不斷滾落,劃過她稚嫩的臉頰,“啪嗒啪嗒”帶着遺憾落地,“您确定嗎?”
向繁森面露尴尬,“實不相瞞,災後重建時,我在集團給活下來的人做心理疏導,空閑時候兼職……兼職把逝去人們的骨灰撒在海裡,我看到了你母親的名字,‘程黛绫’,對嗎……”
瞬間,好像有一把無形的重錘砸向了玄烈,他不由得聯想到那副凄涼場景,也大概理解了一些,死亡面前,衆生平等。
“那時漫山遍野到處是墳包,活下來的人抱着親人愛人的屍體沒有地方埋葬,就想盡方法找到一些墳主人的家人,問問可不可以擠一擠,把一塊那麼點兒的地分成兩個墳,還有得找來找去發現一家人都死了,墳還是路過的好心人将他們埋葬的,沒有辦法,他們就偷偷把人挖出來,再把自己的人埋進去,後來人們連墓碑也懶得立了……
“很長的一段日子,海岸線上全是白花花的骨灰,有次我在海邊看月亮,一個孩子跑過來問我這海面上層層海浪卷着白茫茫的是雪嗎?小孩說自己從來沒見過雪,我不知道怎麼回答,因為我後來知道他們一家十口人是地震前幾天來旅遊的,隻剩小孩一個人,回不去家……
“此後的一整年,永璃島就好像被揮散不去的陰雲籠罩着。這一年裡沒有節日,大路上很少行車,人們也很少出戶,旅遊景點全部封閉,隔三兩個月才進口一次糧食和瓜果蔬菜,港口幾乎荒廢,再沒有人出船。哇,那場面,真的是……”
“那我父親呢?您……”紀凜燭勉強壓着哽咽詢問道。
向繁森輕歎一口氣,“這活我沒幹幾天,實在幹不下去了,後面的,我不知道。”
“可是他們半年前還給我寫了信……”
聽到這裡,向繁森滿臉錯愕,他驚恐地看了看紀凜燭,又将那機器人和玄烈等人看了個遍,到嘴邊的話就這樣卡着,不出不進,他磕磕絆絆不知該說什麼。
“這封信,你确定……是他們寫的?”
紀凜燭恍然想起自己是在哪裡聽到過“紀凇燭”這個名字,她奮力搜索着腦海裡的記憶。
珣魑山,地下室,林瑀。
她忍不住地顫抖,想來自己将真相試想了千百遍,卻依舊變成了她不願意設想和面對的樣子。
炳燦和阿盼止不住地驚呼,玄烈無言,他輕輕擡手拂去她臉頰上挂着的淚水,體内翻騰的力量似乎又加重了幾分。
這是他第一次觸碰到人類的眼淚,淚水滾燙,沉甸甸的。
傷心和幸福流的是同樣的眼淚嗎?玄烈沒有問出口。
“你關于他們兩位的記憶,還有多少?”玄烈問那機器人。
機器人沉默良久,搖搖頭,“基本忘了。”
玄烈停頓片刻後,才問出下一句:“那你認識,林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