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烈淡淡看了舜真一眼,胸腔裡郁悶地要命。
“我一直有個記憶,”玄烈緩緩地說,“是我很小很小的時候,在地下室裡,有一個穿紅衣服的女人。”
“什麼人?”舜真問。
“我不知道。我就躺在那,她和我說……”
“說什麼?”舜真接着問。
對玄烈來說,這是很遙遠的事了,幾乎比二十年前還遙遠。可他能萬分肯定的是,這絕對是他的記憶,而不是那位第一戰備的。
可惜那時他系統還未成型,懵懂與朦胧中,他能記得這麼一件事就不錯了,更别說地下室幾層幾号第幾個隔間。現在他連女人的臉、女人的發型都記得不是很清楚了。
除了那句……
“……這些孩子之中,我最喜歡你。”
這些孩子是指哪些?孩子是什麼意思,是人還是處在初級研發階段的未成體?
既然他就是第一戰備,那麼那時為什麼回以“孩子”來稱呼他?
他隻想着那女人的眼睛很眼熟,在哪見過卻也想不起來了,後面幾次三番被她拯救于危難時,也依舊不湊巧的沒能記住她的樣子。
如果她是人類的話,這麼多年不變是不可能的。如果她也是機器人呢?那她不在舜氏又在哪?難道隐姓埋名藏在普通人中了?
玄烈忽地想起潼霜臉上的那個面紗,很像,特别像。
“說啊,她說什麼了?”舜真接着問。
玄烈眼睛空洞地眨了眨,脖子像故障了一樣扭轉困難。他打算隐瞞,像這些人類一樣說話隻說一半。
“我不記得了,”玄烈回答,“但是,我當時為什麼會在地下室呢?”
好,這下問題又抛回給舜真了。
舜真非常認真地思索了一會兒,仿佛她真的在回想是不是有這麼一碼事。
好半天過去,玄烈腿都站木了,舜真才慢悠悠問道:“你确定在地下室的是你整個人而不是什麼芯片和重要部件之類的?”
到這裡,玄烈驟然想到一個重要的事,他想向舜真求證一下。
“實驗室裡,有兩個芯片,一枚所有人都在争搶的芯片,一枚第一戰備的智識芯片,對嗎?”
“嗯。”舜真輕聲應道。
“原來……我真的是一個入侵者……”
玄烈的聲音越來越微弱,他一路從坦然巡視整座訓練場的氣勢瞬間跌至谷底,堅定的目光松懈,一口拼命提着的氣衰落下來。
他雙眼失神,漸漸滑落成垂着頭隻能看到自己的腳尖。
“原來我連一個完整的機器人都算不上。”他嗓音微啞,帶着機器人獨有的抑制與木讷之感,說的話重音颠倒,節奏奇怪。
“我身體所有的一切都不屬于我,除了我的芯片。是我,把這具身體霸占了。所以林老師說,我不完全是他最驕傲的作品,‘隻有一半’。那是因為,抛開我的這一半,才是真正的第一戰備。而我,是導緻這一切發展遲緩的原因,我才是最大的阻礙。”
他的話遲鈍而悠長,并沒有被事實痛擊到的激憤和不滿之感。一切都是淡淡的。
可就在舜真以為他隻止步于呆滞中時,玄烈忽然不甘地抿起了嘴,眼睛裡始終有一團光在流轉。紅得像火,卻沒有半點烈焰的溫度,但又不是毫無波瀾的,畢竟那光在時不時高強度閃爍。
按理說舜真應該開口安慰他了,玄烈把握着時間,内心祈禱舜真不要那麼做。
他需要的是毫無保留的真相,而不是輕描淡寫的假裝共情。
好在看到他的樣子,舜真沒有很快做出行動。
她雙手插着兜,踱步到玄烈身前,停下。
玄烈垂頭暗暗觀察着她的動勢,心裡的陰雲交雜成一大片打雷帶閃的電團,突突突直電着他的大腦。
“所以呢?”舜真開口,“你要放棄嗎?”
玄烈擡起頭,舜真平靜如水地望着他,臉上不挂着半點情緒,如同福戒附身,強大的氣場在她身邊鋪展開來。
“我不。”玄烈咬着牙說。
随之,舜真笑了。笑容真假晦暗中,玄烈湧動的郁結,此刻正高速翻騰着,燃燒成了濃濃的恨意。
“沒有人強迫你要變成他,”舜真眼神卻溫柔得很,“從始至終,我們沒有一個人承認你是,也沒有督促你是。玄烈,你還不明白嗎?他無力承擔我們需要完成的重任。我們或許都多少對你有隐瞞,但有一點是沒錯的,那就是,在你不知道的地方,你已經比曾經的第一戰備強了無數倍了。”
玄烈沒有說話,局面竟僵住了。
可能舜真在期待玄烈能就此安心一點,但恐怕現在的玄烈已經無法順她的意了。
就像玄烈所想的,現在的他,不需要安慰。
迫不及待破開實驗室的沖動占據了玄烈全部的思緒,揪出幕後黑手,獲悉這一切的來龍去脈,再用自己所擁有的全部力氣去血戰到底。
他不再希望通過誰的語言去知道真相。
玄烈意識到這大概也是舜真和林瑀等人不肯把事情原貌告訴他的原因。
人被逼急了就會自己爆發出無限的力量,這比單純地通過别人激勵和安慰要來得實在。
想來玄烈已經有了自己的主意,舜真知道玄烈不會再說什麼了,便率先走向門邊。
“我期待你打開實驗室的那一天。說不定,你們還能成為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