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
因為那個突如其來的猜想,此時睜眼發現穆塔沒在身邊,黎明下意識地就心慌起來,翻身起床就推開了卧室的門。
然後就聽見了廚房傳來的抽油煙機的聲音。
她着急忙慌想找的人穿了身簡單日常的黑色修身高領打底衫配煙灰色牛仔褲,長發束起紮了個高馬尾,正埋頭在竈台前忙活。
外人面前清冷神秘的夜離族聖子紮在廚房裡洗手作羹湯,這畫面乍一看無比混搭,但細看上去卻平淡正常得無比和諧。
畢竟這就是穆塔莫名失蹤之前的許多年,他倆在家裡朝朝暮暮的普通日常。
日常生活中的穆塔很少像刻闆印象中的“夜離族法師”那樣每天頂個沉甸甸的銀頭冠,挂滿一身銀飾,更多時候他就是像現在這樣,随心所欲從衣櫃中她平時玩真人3D“閃耀竹竹”時給他置辦的那一堆行頭裡抽選一身套上,飾品也隻是簡單幾樣。
此時他身上除了耳釘,就隻有腕上一對細細的竹節銀镯和右手食指上一枚戒指,一條細細的小蛇纏在指頭上的造型。
耳釘是當年初初把他帶回家時她嫌他做聖子時那套華麗銀飾中那巨大的耳墜看着太沉了,好像扯得挺疼,随便給他買的,款式最簡單不值錢的那種。
小蛇戒指是她某一年去城市裡出捉妖任務,收隊回來時在路邊攤看見的,隻是覺得這小蛇看起來就很“蠱師”很“夜離族”,于是買了。那攤子上的戒指一百塊錢三個,估計都不是銀的,大概率是不鏽鋼。
唯一值點錢的就是那對手镯了,是她從預備隊轉正那年,拿到第一個月的工資和津貼,很想跟他分享一下喜悅,于是找了個正經銀器店選的這個呼應他名字的竹節款,還挑了個禮盒讓店家給包上。
不過他一向不挑,隻要是她送的,他都喜歡。不管是金的銀的還是塑料片不鏽鋼,他都一視同仁地整齊收在一個大抽屜裡,日常也總這樣混着穿戴,完全不在乎銀镯子配不鏽鋼。
此刻他正用那隻戴着镯子和戒指的修長大手捏着筷子去蘸鍋裡燒汁排骨的料汁,點一下送到口中,蹙眉細品一下,然後擡手又往鍋裡加一點點糖。
他那個早就被邪蠱異化了的味覺,基本上吃什麼都是苦的齁的腥臭的,要學做飯,要嘗菜,實在是一種折磨。
但苦、齁、腥臭之中也還是有細微的差異的,他總是記得,他口中什麼樣的苦、齁、腥臭,對應到正常人的味覺,會是她喜歡的味道。
此時除了鍋裡的燒汁排骨,旁邊的台面上還放着三碟已經做好的菜,一盤蒜蓉蒸菜心,一盤可樂雞翅,一盤白灼什錦小海鮮,旁邊另外一個爐竈上放着煮鍋,裡面的蘿蔔粉絲湯正在冒着香噴噴的泡泡。
——世界就是一個巨大的前後呼應。上個安全區他從昏迷中醒來時她正給他煮奶粥,這次她一覺醒來,就換成他在給她做飯,而且直接搞出四菜一湯,全是她平時喜歡的味道。
“你已經在那站了半分鐘了,不進來嗎?”就在這時,忙碌的大廚沒有回頭,卻突然開口。
黎明當然不意外他不用回頭看也能知道自己靠近,被叫了,幹脆就走了進去,将已經做好的三盤菜往台面裡面推推,擡腿坐到台面上面對他,毫不吝啬地笑着誇:“這麼豐盛,好香啊~”
“你不在家這六年,我都沒吃上過這麼豐盛的飯——食堂的飯雖然不難吃但也就那樣,就是不如我們家竹子手藝好。”
穆塔肉眼可見地被這兩句好聽話哄開心了,漂亮眼睛裡含着笑意,伸手拿了個小碗,從鍋裡的排骨中撿了塊看起來肥瘦最完美的夾出來,輕輕吹兩口氣涼一涼,便用小碗托着直接送到黎明嘴邊,示意她先嘗一口。
“嗯!香!就是這個味兒!”黎明一點不客氣,就着他伸過來的筷子大口啃得不亦樂乎。
“現在還想養狗嗎?”自覺成功抓住了姐姐的胃,所以有資格可以恃寵生嬌一下了的半妖美人輕哼了一聲,試探着陰陽怪氣,“以後就讓薩摩耶給你做排骨。”
“噗哈哈哈哈……”聽着這醋香四溢的話頭,黎明直接沒忍住,笑得差點把嘴裡的肉噴出來,“你怎麼還琢磨狗的事兒呢啊……”
——很好,味兒很正,這很穆塔。
“不養了不養了。不養狗也不養貓,我保證咱家的活物除了我就隻有你,不養其他任何小動物,好不好?”黎明扶着他的腰側哄道。
“嗯。”
他還真的答應,真接這個話,并且看上去對這個承諾相當滿意,轉頭又夾了個雞翅喂給姐姐,清澈的淡紫眼眸裡含着笑意,愉悅得像隻搖尾巴的小狗。
………………
“說來,剛剛我做了個有點奇怪的夢……”
一直到把豐盛的飯菜端到客廳餐桌,兩人相對而坐,黎明風卷殘雲先炫了個半飽吃爽了,動筷的速度慢下來,這才說起方才那場不在她的記憶之中、她卻總覺得應該發生過的怪夢。
穆塔自己做的飯自己卻無法下咽,一直便隻是坐在餐桌對面看姐姐吃,一手端着杯黎明掐着他味覺能正常的那個微妙程度給他沖的蜂蜜水,一手捏着筷子,不時夾點什麼續進黎明碗裡。
聽着她對那個夢境前前後後的叙述,他滿眼都是茫然,顯然這段經曆現在在他散碎不堪的記憶中同樣沒有。
等說到一隻蝴蝶蠱從他的指尖鑽出來進入她的身體,然後他對她說“以後你再遇到什麼危險,我會提前一點知道”的那一節時,他夾着一個鱿魚卷往她碗裡送的手微微一頓。
然後反手抄起了餐桌邊的水果刀。
“……哦對。”
“姐姐,我需要稍微自殘一下。”
這次他倒真記得黎明之前三令五申的不許随便給自己找罪受了,但完全沒給黎明制止的機會,話音沒落刀就先落下了,在手腕上劃開一道血口。
“哎你……”
黎明下意識伸手就要去搶刀、幫他按住傷口,但剛一伸手就被他拉住了。
他将她的手拉過去,攤開她的手掌,滴了幾滴血上去。
血珠觸肉,緊跟着她就感覺四肢百骸每一根最微小的血管裡仿佛都有什麼及細小的、蟲子般的活物在爬動,又癢又麻地集中向那隻手。
幸好這種身體裡有蟲子在動的詭異觸感僅僅持續了一兩秒,緊跟着她便看見,有一隻半透明的蝴蝶從她的掌心裡鑽了出來,懸浮在離她皮膚一寸遠的地方,撲打着鱗翅在她手中飛舞。
正是夢中那隻蝴蝶蠱。
——它真的存在。
“我竟然不記得我在你身上放過蠱……”
穆塔茫然地皺眉,輕輕揮手,那半透明蝴蝶便重新回到黎明掌心裡,向一滴水一樣滲入皮膚,消失不見了。
“我的确記得每次你遇到危險,我都會有身體反應,覺得不安,心跳加速。”
“我還以為是某種直覺……原來是蠱蟲的感應。”
“可是什麼時候……我好像想不起來那種感覺是什麼時候開始的了,但似乎有很久了……”
“絕對不是一兩年……感覺也不是六七年……”
“好像……特别久特别久……”
他看上去比黎明還懵還混亂,可能因為太過努力想從腦海深處翻出些相關的記憶來,還有些頭疼起來,難受地低頭用手掐住兩邊額角粗暴地搓揉。
“實在想不起來就先别想了。”黎明趕緊伸手攔住他,同時抽出幾張餐巾紙,捂住他手腕上流血的傷口,“别勉強,回頭我們去服務中心換恢複你記憶的藥。”
“搞不好這次運氣好,恢複出來什麼相關的片段,一切就都明白了呢?”
見血珠還在不停往外冒,黎明有點着急,拉着他的手就要起身回卧室去找醫藥箱,走了好幾步才想起來,他倆這會兒不是真的在家裡,這是無限世界的安全區,于是忙又拽過他戴着系統手表的另一隻手,重新又兌換了一次身體修複。
“你可真行。——就檢查一下我身上是不是真的有你放的蠱還得給自己放血,是就你這樣還是你們蠱術都是這種血哧呼啦惡心人的調調?”
“都這樣。姐姐沒聽說過嗎,那些法力不精、必須得真的養蟲子的蠱師,為了更好地操控蠱蟲,會用自己的血肉喂養蟲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