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雙眼睛依舊看着她,猶如萬頃碧波彙聚,卻無風無浪,靜如美玉碧玺,讓人難以分辨出其中情緒。
青眸,紅紋,龍角,長耳墜,是遊戲中那個僅有昙花一現的,百聞其名卻從未謀面的持明龍尊,九十一代飲月君丹楓。
他似乎站在這裡很久了,但一直沒有出聲,在華胥方才與他正面碰上後,俊美的青年才開口問:
“時值夤夜,為何還不睡?”
……
深夜歸族,丹楓其實根本沒想到會在這時候遇上她。
那個繼承了龍祖餘力的,年輕人類。
他還記得異象初生那一日,自他骨髓裡狂躁着呼嘯天地的風暴還未平息,鱗淵境前波濤翻湧,蒼龍沖天長吟,破開遮住晴朗的雲層。
曦光落下,使命也如此結束,丹楓轉過身準備離開,而身後的古海卻又重新翻湧狂瀾,風旋掙紮着攪動,烏雲聚攏,藏匿着蓄勢待發的雷。
龍尊警惕起來,催使雲吟術奪回了海水的控制權,即時,天邊傳來一聲更加曠遠的龍吟,仿佛在與他雩舞結束後的蒼龍遙相呼應。
也就是在這時,天際濃墨翻滾,電閃雷鳴之中,一抹純色飄搖墜下。
像羽翼濕透的蝴蝶,又像被雨打濕的山荷花,半透明地滲透滴落雨水,帶着一身脆弱與空靈,伏于古老的祭壇之上,蒼白而安甯。
“飲月,你是我們當中最接近龍祖的存在。”
天風君的聲音在腦中突兀地歎息起來,仿佛是為了解答他無法生出防備心理的疑惑。丹楓擡頭望向遙不可及的天邊,龍吟聲似乎仍未斷絕,提醒着他同源之力的歸屬。
不朽餘力的繼承者。
這是龍祖給予持明的希望,更會是困死這位短生種一生的詛咒。
不朽,為何會做出這樣的選擇?
懷揣着這樣的疑問,丹楓最終還是将昏迷的少女帶了回去,從刻不容緩的時間裡硬生生擠出空當安排這位苦命的繼承者。
他早些年便獨攬持明大權,龍師形同虛設,想不到他們今日還能派上用場。
拍闆身份,決定住處與侍從之後,丹楓就領軍上了戰場。戰事匆忙,但好在規模并不大,三月時間足夠他凱旋歸族。
戰場上,丹楓遇到了前來支援的冱淵君,性情冰冷的持明對他的決定表支持态度,并且站在女性的角度上提了些建議,叫他有事随時呼叫其他幾人。
“我們如今各自于不同的仙舟守望豐饒禍迹,就算最初的前人曾以兄弟姊妹相稱,現下,也早也已不知該如何作為他人親長了。”
冰霜爬滿眼前孽物的身體,女人目不斜視,以冷清聲線交談着熟稔的話語:“龍祖失蹤萬年,如今突然出現一人繼承不朽餘力,你我血脈同源,你信我們自然不疑。”
“但那人來曆不明,是否為仙舟人都說不定。龍師如今被你壓制,明面不敢妄言,但龍祖餘力非同小可,仙舟也好,持明也好,知曉内情者越少越好。”
丹楓握着長槍,手腕翻轉間在半空中挑出一條血花,蒼青色的雙眸毫無溫度,在淩亂的破空聲裡回答:“我稱她是流落在外的持明。”
“你不怕她說漏嘴?”冱淵君立即反問,眉頭壓低。
“雲霜在她身邊,再者龍師也不會給她這個機會。”
槍尖刺破要害,血液包裹着鋒刃汩汩流淌,丹楓擰槍一抽,流水于衣袖之間環繞:“龍祖餘力在她身上,就算她是個特征明顯的狐人,龍師也會逼她自認持明身份。”
“隻要得到龍祖餘力,那麼是削弱我也好,助持明解決困境也好,哪怕動用丹鼎司,她也會被龍師強行留在持明族中。”
“難怪沒見随侍你的弓汋。”冱淵君側目鑄起冰牆,透明的尖刺拔地而起,“原是和雲霜一起留在羅浮了。”
女子拂袖喚來一排密集的冰淩,最後與他分别前道:“流落持明帶進仙舟不難,元帥并不對此事有所幹涉,你若實在不得空料理龍師,就暫時把人放到我這或者朱明那裡,炎庭近日閑得要命。”
“我知道了,多謝。”
刀兵相接的碰撞聲一聲高過一聲,亂哄哄地伴随着火弩在遠處炸開,鮮血四濺的戰場幻影在眼前漸漸遠去,凝實為眼前的少女。
是持明常見的黑發黑瞳,長在她身上,卻有一股子特别的氣質。仿佛被溫雅文墨浸透的名貴宣紙,纖細狼毫未提詩作畫,隻是撰了一阙清麗溫哀的賦文。
“你叫什麼名字?”
似乎是感到前所未有的驚訝,少女微抿的唇瓣輕張,半晌,她對視上那雙眼,小小地提起唇角的弧度,黑瞳裡閃爍着月落的清晖:“我叫華胥。”
分明一覺華胥夢,回首東風淚滿衣①的華胥。
眉頭幾不可查地輕蹙,年輕的龍尊微微點頭,神色有所和緩:“我名丹楓,是你的兄長。”
山高天遠煙水寒,相思楓葉丹②。華胥在心底悄悄重複着這句詞,将捏在指尖的楓葉藏入袖中,她依照學到的持明禮儀以手加額:
“問兄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