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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騰雲盤龍浮雕刻在牆壁,雕内以丹陛起高台,兩排銜燈高燭台擺在殿中,千篇一律的奏折堆在案上。丹楓信手展開一折,垂目浏覽,仿佛閱覽微塵般冷漠。
“持明本就無法繁衍,一旦折損便無可挽回,望龍尊三思。”
青年不慌不忙,漠然反問道:“自持明遷徙自仙舟後,便與仙舟共同存亡。此刻撤軍回返,至持明,至仙舟于何地?”
“這……”蒼老的聲音啞口。
另一道聲音沉吟片刻,緊随其後發言道:“龍祖餘力如今已然歸族,不若以龍女傳承為引,尋破解之法。”
“我已探尋過餘力,乃持明湯海時改變物形之力,于此無甚效益。”丹楓兀自低着眼眸,拿起另一本文書。
“那不如,為龍女婚配,”最開始的那名老龍師忽然想到了什麼,靈機一動,“興許繼承偉力的龍裔方有……”
“住口。”
冷厲呵斥即時傳來,上位的青年眉目含煞,本就清冷的語氣此時更顯威懾:“龍女尚不滿雙十,你們便敢打這種龌龊心思。”
帶着怒氣的蒼青雙眸銳利掃過階下躬身行禮的每一個身影,仿如冰錐刺骨般令人膽寒,威壓重得讓人喘不過氣。
“論情分,我教導龍女至今,無師徒之名但有師徒之實;論身份,龍女乃我族少主,地位僅在我之下。龍師何權,要越過我決策龍女之事?”
咬字與素日一般無二,丹楓哪怕動怒也不會是激烈外放的失控,那雙清透如玺的眼眸天生更似龍瞳,空寂無塵,因此看人時總是叫人自覺無法留存于這雙眼裡。
而當他心生不悅時,再被那雙眼睛掃過,忽有“己身早成灰,便是一死物”的恐慌感。
龍師們大多畏懼着他的雙眼,但自诩輔政的老家夥不會因此停下煩人的舉動,雖說針對華胥的話題此時不敢再繼續,但其根本不是替少女婚配。
“若無法從龍女身上尋得破解之法,更須請龍尊三思!”
錦披在龍師的動作下晃動起來,水流般的暗紋蕩漾着,女性持明皺緊了眉頭,懇切逼迫道:“龍尊大人,萬望以持明大業為重!”
“我族不可繁衍,倘若繼續于戰場拼殺,恐将迎來滅頂之災,如今偉力遺留歸族,自當以我族生息最為至關!”
蒼青眸眼睨了一眼台下,語氣不鹹不淡:“我自有打算,都退下。”
台下終于安靜了,神色各異的龍師們相互望了幾眼,預感再不閉嘴定要惹丹楓發火,紛紛向青年行禮,乖覺收聲退下。
大殿裡陷入了長久的安靜,最上首的青年低着視線,走道兩邊的燭火拉長了陰影,投下一地雜亂歪斜的深灰。
持明繁衍……
骨節分明的手緊緊攥起,透露出他并不平靜的内心,橫亘心頭多年的尖刺日日夜夜都在磨損着神經,煎熬着作為龍尊殚精竭慮的丹楓。
仙舟早已成為持明的立身之地,雨别不惜被子民怨恨至今也要水淹鱗淵,以古海封印建木,本就是要讓持明真正融入仙舟,奈何龍師不懂,執意于不朽。
而華胥的出現,将此更往劇烈推進。
是龍祖未死也好,因此力竭徹底消散也好,或是龍祖特意啟示,總之,龍師的瘋魔更厲害了。
輕阖眸吐出一口氣,丹楓起身,繞過堆積案牍的桌案,就這麼站在階前俯視殿中,碧玺青眸微微閃動着。
光影明滅不休,他忽而擡頭,舉目望向穹頂栩栩如生的巨龍,無聲地想着:
天淵萬龍之祖、究竟是要置這短生人類于何地?
距離龍祖最近的飲月君忽然看不懂了。
難道這是解決持明困境的方法嗎?以不朽的傳承達到自短生與天同壽,可化相持明?
但這僅僅隻是形似,擁有龍祖餘力的華胥并沒有變成持明,甚至在學習化龍妙法後連體質都沒有絲毫改變。
難道真的束手無策嗎?
華服青年将目光投落,仍舊一言不出,隻是那雙透如琉璃的雙眼不斷波漾着情緒,提醒着周遭的影翳,此為血肉之軀。
殿外的夕陽濃的荒涼,華胥靠在淺砂牆邊,目光向殿中瞥去,唇瓣抿得發白。
龍師的施壓不會隻對着一個人,身為預備少主的她,也在被催促逼迫的行列裡。無論是講情還是講理,在她來的路上就已經把紅臉白臉全唱完了。
她要輔政,要分憂,要對得起龍尊信任,要不負龍祖所托。
一殿之隔,兄妹二人各懷心事,就連一同用膳時都是一派憂思結慮的模樣,平日常有的小反應都在過重的思量裡煙消雲散。
丹楓沒吃幾口就放下了筷子,抽出心神囑咐華胥幾句,叫侍女收走碗筷,又孤身往書房的方向走去,隻留下一片衣角在視線裡漸行漸遠。
心中忽然泛起一股奇異的酸脹感,華胥凝望着他遠去,看看自己桌上的菜肴,同樣覺得吃下去的飯食幹蠟般哽在胸口。不多時,她也放下了筷子。
“有勞你收拾了。”注意着衣裙袖擺起身,少女對着前來忙碌的侍女笑一下,“我回去看會兒書,再複習一遍。”
“龍女客氣,這是我分内之事,您請去吧。”
侍女欣然目送她離開,像是分外高興:“龍尊勤政,龍女勤學,得君如此,真是我持明之幸啊!”
衣袂拂檻而過,幾不可察的僵硬一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