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
根據四季系統的反饋,這段最後不令人反感的溫和氣候也屬于秋季,晝夜等長,因此并不會出現過于困難的起床現象。
但天什麼時候亮和雲騎軍沒關系,和景元更沒關系。
作為學宮剛畢業就加入雲騎軍隊的新任骁衛,卯時起床已經成了景元保持多年的優良作息。縱然天氣太冷時會讓他想要賴床,但不出一盞茶,他會逼迫自己離開被窩。
天邊翻着一層沾霜曙色,被顔色略深的雲層擠壓成寬窄不一的扭曲。粉紫朝霞渲染着天幕,過渡出藍底泛紫的底色,其上遊蕩着團團獨善其身的白。
将疊在枕頭邊的衣裳撈起來,景元從被子裡翻身坐起,打了個哈欠。
眼淚花模糊了視線,被他随手用手背蹭掉,蓬松的白發微微地翹着,景元習以為常,套好衣服就從床上跳下去。
他今天負責值守鱗淵境附近,巡邏的隊伍現在應該才剛剛交班,他還有機會吃個早飯。
等收整完畢,少年在房間裡巡視一周,想到今天要去的地方,又從擱置架上取走了一把傘,海浪暗紋在傘面折出暗光。
捧着傘,景元不禁再次回憶起那日幾近天洪的暴雨,圓潤的金瞳在思緒的遊蕩裡變得渙黯。
那雙清澈的眸眼吸引人到了極點,不知怎麼的,自那日一見後,景元總是會想起那抹在雨簾裡化為蒼白的竊藍,令他在意至極。
這麼想着,他決定帶上這把傘出門。持明族家大業大,自然不會差一把傘,但他還是想要還回去。
畢竟……醉翁之意在不在酒,有時候也挺無所謂的。
推開門,天色還是一派朝霞濃洇,微風吹動雲霧藕斷絲連地相互牽扯,成為天頂上最為罕見的純粹潔白。
鱗淵境地處羅浮洞天居後的位置,當初的飲月君雨别以古海水淹鱗淵宮墟,鎮伏玄根,此後鱗淵境就成為羅浮仙舟一級保護地點,乃是重中之重。
但巡邏的隊伍一般到顯龍大雩殿附近就會止步,不再靠近,無數持明卵就在古海之下安眠,負責守衛的護珠人會通告一切異狀。
“骁衛。”
為首的巡邏雲騎對少年停下,簡潔明了地彙報着交接後的事宜。公事公辦地交談了幾句,便見兩抹身影從遠處走來,踏入了古海前的大殿。
其中的青年白衣短打,寬袖紋鶴,額生峥嵘角冠,腰間一枚顯眼紅楓,通身氣度清傲高潔,十分吸引視線。
跟在他身側的少女衣裙竊藍,窈窕清麗,額頭光潔白皙,卻是收起了持明本相。
見到這兩人的雲騎軍明顯緊張了起來,持明龍尊的存在仙舟皆知,但這樣的人物無疑是故事裡的人,距離所有人都太過遙遠。
他隻是對着路過身側的雲騎軍微微颔首,猶如天上冷月,分毫不染塵埃。他身邊的少女又與他不盡相同,清靈而溫哀,倒要更似月光。
兩道身影繼續向顯龍大雩殿走去,途徑古老的壁畫,在交錯掩映的建築下步向海水,一直到鱗淵境前的台階方才停步。
碧玺青眸凝望着眼前波瀾粼粼的古海,忽而側目回望:“可需開海?”
“這樣就可以,”華胥緊攥雙手,指尖嵌入掌心刺了刺,神情是嚴陣以待的緊張,“請兄長暫且退後。”
丹楓看着她,眉尖似乎蹙了一下,擔憂轉瞬即逝,隻是囑咐道:“無需勉強,以自身為重。”
“我明白…”
回應他一聲後,華胥擡起手,細密的鎏金登時盈袖飛舞,猶如鑽破虛空而來,千絲萬縷地遊走彙聚,在衣袖與手腕間流淌成涓涓細流,分股而飛。
鱗淵境霎時風起雲湧,濃雲籠罩在頭頂洞天,一派陰沉如鉛,像山雨欲來前最低悶濃翳的起風時刻。
風聲在嗚咽,吹動起竊藍衣袂獵獵,行雲布雨的力量默默在股掌間鼓噪,少女輕盈躍起,呈莅臨姿态踏足在半空。
兄長飲月君臨的清傲姿态,她已耳濡目染了九分。
天光鋪身,光影泾渭分明地割接通身的明與暗。循着潛意識裡的引導,華胥翻掌捧起金玉鑲襯的龍鱗,光暈幽潤蒸熏在手心。
青藍光點像是夏夜林中的飛螢,簇擁着在額頭幻化出峥嵘的龍角,身後又如水流殆盡,脫胎出環垂如琉璃玉帶的龍尾。
她閉上眼,像操縱金絲流水般去感應,尋覓着能夠回應自己的力量。夢境裡的巨大身影一遍遍回放在腦中,帶着一絲祈求。
屬于持明龍尊的蒼龍之力融合在血液裡潺潺流淌,凸顯出一股令人自我懷疑的溫和而喜悅,仿佛早便應該如此。
睜開眼,墨色虹膜已然被力量染成冰透的青藍,龍鱗回應般抵在她的指尖,靜靜等待着她的發号施令:
“不朽偉力,以終為始。”
那份停頓大概是來源于愣神時的反應,聲音響起,金絲遍染流水,在少女身前形成輪回交錯的圓環。
“古海之水,奉龍祖号令。”
言出法随的,波月古海開始翻湧,波濤滾滾。海面仿佛正在醞釀風雲狂瀾,浪尖相互更疊吞噬,引起隐如幻聽的龍吟,悠遠長鳴。
綻蓮般的粉紫簇擁着珍珠巨卵,與跌宕的澄藍海水一同湧入虹膜中心,龍瞳中的世界與肉眼分明一般無二,卻又冷得讓她心寒。
當睜開那雙與丹楓如出一轍的青藍雙眸時,華胥才恍然換了世界。屬于龍的神性讓她俯視着萬物,生命恍惚不再可敬,而是紛紛變作無用微塵。
猶如心力交瘁後的絕望與扭曲,溫潤玉鱗仿佛感知到了異樣,淺金靈光流淌如水,沒入胸口無聲無息地化為暖流,安撫下那股令人崩潰的謬念。
此刻,龍形玄根在眼底終于浮現真容,夢中見到的龍影盤踞其上,安靜地望着波動的海水,須臾,祂轉過視線。
隔着無垠的海,隔着不知多遠的距離,仿佛夢境重現,卻隻是颠倒了其中的對象。
龍鱗散發着與之同源的力量,華胥伸出另一隻手,緊緊凝視着巨大的龍魂,話語如同命令,卻又像是一個不易察覺的請求:
“承不朽血脈五裔持明,感聲息終焉于未盡之時,引五脈龍裔于新生之地,在此——保輪回無恙。”
話音剛落,龍魂仿佛聽懂了,波月古海立時開始沸騰,紛紛向半空升起水柱。萬流彙聚成騰飛的水龍,在密布的陰雲之間穿行飛躍。
于鉛灰壓頂裡隐隐現現,在整片海面上遊旋,海面倒映着自在徜徉的水龍,碧玺泛着微茫,充盈着不容忽視的深邃與糾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