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孟宅前廳。
川柏高坐主位,兩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敲擊着扶手,泛着寒意的目光逐一掃過堂下衆人,不言不語。
孟家人垂首,或坐或立,皆是惶惶。偌大廳堂,落針可聞,寂靜無聲。
孟語嫣姗姗來遲,方踏入前廳便覺氣氛凝滞,待看見主座上的川柏,心下了然,面上卻仍是一片茫然,上前幾步向孟慶華請安道:“叔叔,喚嫣兒前來所謂何事?”
“啪——”孟慶華毫無征兆擡手,狠狠給了她一個耳光,随後高聲斥道:“蠢貨,還不快将侯夫人請回來!”
看得出來,這一巴掌孟慶華是盡了全力的。孟語嫣連站都站不穩,摔坐在地上,一邊臉頰腫得老高。
她捂着臉,淚水如斷了線的珠子般湧出,眼裡滿是委屈與不解:“叔叔在說什麼,嫣兒聽不懂,是嫣兒哪裡做錯了嗎?”
不見棺材不落淚!川柏手上用力,竟生生将木制扶手掰下一塊。
“砰——”
衆人皆是一抖。
将碎木丢到一邊,拍淨手上的碎屑後,川柏壓着怒意緩緩站起身,走到孟語嫣身前,俯身兩指鉗制她的下巴,強迫她擡起頭來。
“别裝了,你知道我在說什麼。”
成衣鋪的掌櫃已經招了,他收了王二和陳四的銀子,讓他們從裡間擄走了一位姑娘。日暮時分,又有人見這二人推着一車蓋着紅布的幹柴入了孟府,那人心細,多瞧了幾眼,發現紅布之下似有人影。
懷夕初到杭州不過半月,就隻得罪一人,王陳二人究竟受誰指使,不言而喻。
“說!把我夫人藏哪兒了?”川柏兩指驟然發力,力道之大,似是要将手下硬骨捏碎。
孟語嫣極力忽略下巴傳來的痛意,艱難辯解道:“嫣兒知道,在侯爺心中我已是個滿嘴胡言的騙子,可嫣兒實在冤枉,那日嫣兒被遣送回府後便一直被罰閉門思過,一步也未曾踏出房門,又如何雇人擄走夫人?”
她微微睜大的眼眸中淚水漣漣,更顯無辜。
她的話,川柏半句都不信,薄唇緊抿,眉頭皺得能夾死蚊子。
一時間,氣氛焦灼。
坐在右下首的中年男人忍不住出聲道:“侯爺,這其中是否有什麼誤會?這幾日小女确實禁足房中,一步也未曾踏出。況且小女向來膽小,斷是做不出擄人這等事來。”
從前,孟語嫣是他最看重的女兒,不僅聰明,還有野心、有手腕。可如今,她做下那等醜事,連帶整個二房都臉上無光。自那日起,孟語嫣便已成孟家棄子,再無翻身的可能。
眼下,他其實并不是心疼女兒,要替她開脫,隻是私自擄人是大罪,更何況擄走的是侯府夫人!他決不能讓孟語嫣認下此事。
沒有證據,當屬疑罪從無。這樣,對他,對二房,甚至是整個孟家都好。
在場都是人精,怎會不知這道理?見孟語嫣死咬不認,川柏也拿不出證據,一時間,腰闆都硬了幾分。
而孟語嫣,卻依舊是那副楚楚可憐的樣子。她在賭,賭川柏還忌憚孟家,賭他是個正人君子,賭他心有律法,賭他沒有官府的搜查令,不敢公然搜查孟府……
良久,感受到下巴力道漸弱,孟語嫣在心中暗笑——她賭對了!
川郎,既然你不愛我,便也别想去找旁的女人!你可知道,你為她焦心、四處找尋之時,她卻在别的男人身下承歡,好不快活。我真是越來越期待,你發現真相時的表情了。
在衆人看不見的角落,孟語嫣的唇角勾起一抹惡劣的笑。
正得意時,卻見川柏目光一凝,随即眉眼舒展,望着某個方向緩緩笑了,如冰川消融,如驟雨初晴。
孟語嫣心頭一跳,循着目光看去,隻見一眉宇間帶着十足英氣的女子站在廳外,朝川柏點了點頭,繼而往邊上稍稍讓了讓,露出被她護在身後的人來。
懷夕發髻淩亂,衣袍上滿是塵土,臉上不知何時沾了幾道黑灰,跟個小花貓似的,整個人是前所未有的狼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