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創室裡,醫生将沾滿血和藥水的紗布扔進垃圾桶,拍了拍趴在病床上的少年:“可以了,慢點起來。”
少年慢慢睜開眼,纖長的睫毛早已被冷汗打濕,順着眼皮留下一道淺淺的水痕。
他撐着床面,艱難地、慢吞吞地爬起來,蹙着眉忍痛,卻在護士過來扶他時避開了對方的手。
他的背部有一大片燒傷,換藥時幾乎是把整張皮硬生生撕下來,動一下都疼得眼冒金星,卻全程一聲不吭,連一點點控制不住的呻吟都沒發出。
醫生看着他皺眉:“你在發燒,傷口的情況不太好,有感染的迹象,我建議你馬上住院。”
少年默不作聲,伸手去拿桌子上的病曆本。
病曆本上寫着他的名字,姜灼。
醫生歎氣,遞給他一張處方單:“我給你開了幾瓶消炎藥,就算不住院,也得把這幾瓶水挂了。”
姜灼接過處方,啞着嗓子道:“我知道了,謝謝醫生。”
說完就走了出去,腳步有些踉跄。
平心而論,他眉目鋒銳,眼眸黑沉,面孔蒼白又隐含戾氣,右側眉骨上還有一道不深不淺的刀疤,怎麼看都不是個好惹的。
可醫生看他受這麼重的傷,卻每次換藥都孤零零的一個人,除了沉默一點沒發過任何脾氣,反而非常能忍痛的樣子,總是忍不住生出點憐憫之心。
病曆本上寫着他才十九歲,剛剛成年,眉眼間的倦怠就已經深得洗不掉了。
姜灼面無表情地穿越過人群,步履匆匆,臉上的傷疤讓不少人紛紛避讓。
低燒帶來的頭暈乏力如影随形,後背的傷時時灼痛,他卻始終面色平淡,仿若未覺。
他很忙的,今天還有三個工要打,再不去就要遲到了,連挂個水的時間都沒有。
反正傷口感染,或者死掉,他無所謂,也沒有其他任何人在意。
沒想到路過醫院花園時,有人阻擋住了他的腳步。
那是個極英俊的男子,身形消瘦挺拔,連穿着最普通的病号服都顯得氣質非凡,左手攥着一根漆黑的手杖,臉上沒什麼血色,看上去身體很不好。
姜灼注意到他時,他的身形搖搖欲墜,右手按着心口,病号服皺成一團,額頭上冷汗晶瑩,唇色有些發紫。
離他幾步遠的地方有一把輪椅,但他似乎已經沒力氣自己走過去了。
情況危急,雖然趕着去上班,但姜灼還是止了腳步上前扶住了他。
“……你沒事吧?”姜灼聲音冷淡,沒什麼關心的意味,但攙扶的動作卻很穩當。
男子的手臂微微發抖,努力忍着暈厥睜開眼,扯動嘴角,聲音低弱卻溫和:“勞駕……能幫忙拿一下藥麼?在輪椅側邊的……包裡……咳咳……”
姜灼感受着壓在手臂上越來越重的力道,使了點力氣把他攙到了輪椅上,然後飛速翻出了一個藥瓶,倒了兩粒給他。
他瞥了一眼藥瓶,果不其然是治療心髒病的。
聽着他有些艱難的呼吸聲,姜灼問:“需要我叫醫生來嗎?”
男子靠在輪椅上,虛弱地搖了搖頭,棕褐色的眼睛透出很淺的笑意:“好多了,真是多謝……如果不是你,我估計要再進一次手術室。”
姜灼不是個愛管閑事的性子,但不知是不是發燒燒壞了腦子,他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句:“你的……家人呢,怎麼讓你一個病人獨自在這裡……”
“剛剛覺得有些冷,我妹妹去拿外套了,”男子歎息着笑了笑,“是我太不自量力了,總覺得身體好了一些,就想試着一個人站起來走走……”
話音未落,一個胳膊上挂着風衣和毛毯的少女氣喘籲籲地跑了過來,看見男子的臉色吓了一跳:“哥!我就離開了一會兒發生什麼事了?”
說着一邊将毯子蓋在他的腿上,一邊疑惑地看了一眼姜灼:“這位是?”
原來是有家人的。
不知為何,姜灼心裡松了口氣,然後面無表情地站起身,準備離開。
“請等一下。”
男子已經向妹妹簡單說明了剛剛發生的事,一邊給差點吓出眼淚的小姑娘順毛,一邊叫住了姜灼。
姜灼轉身:“還有什麼事嗎?”
“你好像在發燒。”男子溫聲道,“沒關系嗎?”
姜灼不耐地皺了皺眉:“沒關系。”
男子看着他,頓了幾秒:“我們以前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姜灼心裡想着瀕臨遲到的時間和刻薄的老闆,已經開始煩躁了:“沒見過,你認錯人了,還有事兒嗎?我趕時間。”
他的語氣實在很沖,聽得一旁的少女直皺眉,男子卻一如既往地溫和:“抱歉,是我耽誤了你的時間。”他從風衣口袋裡掏出一張名片,伸手遞給姜灼,“這是我的名片,以後無論有什麼事需要幫忙,随時可以聯系我。”
“我一定會報答你的。”他說。
姜灼不想再在這裡停留,從他手裡拿了名片就走。
舉手之勞的小事,他并不希圖那人的報答。走出那人的視線後,他就想順手将名片塞進垃圾箱。
在塞之前瞥了一眼,然後手就頓住了。
【梁衡,盛豐集團董事長】
……原來是他。
怪不得他說,他們曾經在哪裡見過。
他們确實見過。
一個月前,高速公路上發生了一起追尾事故,後車将前車撞到了護欄上,前車司機當場死亡,油箱破裂,燃油洩露,引發了火災,随時都有爆炸的危險。
而姜灼恰巧路過。
他發現前面起火,有可能發生爆炸,四周沒有其他車輛,當即讓同車的林遠山和宋憶辰報警,而自己沖下去想看看那裡面還有沒有幸存者。
然後就發現了後座上昏迷不醒的梁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