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先生,關于心髒供體的事想和您商量一下……”
病房外,姜灼的手已經放在了門把手上,聽見屋内的對話停下了動作。
一直等到何殊和醫生交談完畢,醫生開門離開時,他才重新恢複行動能力。
何殊正靠在病床上吸氧,看到他的身影露出笑容:“阿灼?怎麼不進來。”
姜灼手裡的化驗單被他無意識地攥得皺巴巴的,不知道在想什麼愣怔了一會兒,勉強開口:“我……不想打擾你們。”
然後進來關門,若無其事地給他倒水量體溫。
沒人提方才對話的内容。
何殊是完全沒放在心上,雖然醫生說配型成功的概率極為渺茫,他也沒有露出失望的表情。
畢竟這是意料之中的事,原著裡梁衡一直到最後都沒找到合适的供體。
但從這天之後,少年就似乎有些過分緊張他了。
少年第一次意識到,先生的身體原來到了必須要做移植的地步。
隻有在蘇蓉和姜小月那邊需要他時,他才會短暫離開,其餘的時間全都守在何殊的病房裡,幾乎寸步不離。
就算何殊身邊請了護工照顧,他也會默默坐在病房外的長椅上守夜,不去給他準備好的床鋪上休息。
盡管他在何殊面前表現得十分正常,很乖地笑着,把腦袋放在何殊手底下讓他摸,但還是不難看出少年焦慮到了有些病态的地步。
何殊請護工本就是想讓小朋友放松一點,但看起來沒什麼效果。
他對G16說:【我好像搞錯了一件事。】
于是,何殊用雙倍違約金辭退了護工,然後把少年從冷冰冰的走廊撈到暖烘烘的病房,讓他陪着,讓他照顧,讓他趴在病床邊發呆,看着輸液管裡的藥水慢慢往下滴。
然後在不那麼虛弱的時候下床,親手把少年塞到沙發裡,用柔軟的毯子裹住他:“睡一會兒。”
毯子裡的少年看起來有些呆。
他轉動着眼珠,視線落到何殊身下的輪椅上,喉嚨動了動,聲音變得很啞:“先生,你别……”
他撐着身子要起來,但一隻手放在了他的額頭上。
那隻手很熟練地揉他的耳朵、又摸他的額頭和臉頰,慢慢地動作,是讓人渾身發軟的力道。
“乖。”
手的主人隻說了一個字,少年就不會動了。
那隻手捂住他的雙眼,掌心有些涼,覆在他發燙的眼皮上很舒服。
他恍惚想起了出租屋裡的那個懷抱,他被隔絕了視聽,陷在同樣溫柔甯靜的黑暗裡。
仿佛所有的痛苦都離他遠去,隻有略帶苦澀的香氣撫過他的鼻息。
“誰是聽話的小朋友?”
掌心下的睫毛輕輕掃過,少年好像被逗笑了,抿了抿唇,嘴角扯出蒼白的弧度: “先生……”
“不是先生,”何殊一本正經地糾正他,也彎了彎眼睛:“是我們家的阿灼。”
毯子裡的少年蜷成很小的一團,悶笑出了聲,可能是笑得有點厲害,肩膀和聲音都在發抖:“先生……”
“我現在感覺很好。”那個聲音很穩,慢悠悠的,好像在唱搖籃曲,“我在這裡辦公,順便守着你。”
他向他保證,“有什麼事,第一時間叫你起來。”
“現在,聽話的小朋友需要好好睡一覺。”
“不聽話就罰你叫哥哥,”何殊威脅他,“叫上一百遍。”
少年拽着他的袖子,笑得喘不過氣,有點艱難地想告訴他,自己早就在心裡叫了兩百遍,可惜不太成功。
他從沒這麼笑過,好像也從沒這麼困過。
連日緊繃的神經早就耗盡了少年的體力,被那隻手輕輕摸一摸,就有深重的疲憊從骨子裡被勾出來,壓垮了他不知不覺柔軟下來的神經。
何殊看着依偎在他身邊慢慢陷入昏睡的少年,很輕地笑了笑。
然後轉動輪椅拿來了電腦,回到他身邊打開。
其實何殊還沒到必須用輪椅的地步,隻不過醫生說行走會增加心髒的負擔,少年便固執地再也不肯讓他多走一步路。
其實他本也沒打算住院,畢竟需要他處理的事情有那麼一點多,而且治療與否對這具身體來說影響不大,不足以把五年的倒計時拉長或者縮短。
但是少年的狀态不好。
何殊已經咨詢了心理醫生,對方發來幾份專業的心理測量表,姜灼測出的結果很不理想。
長時間的PTSD和焦慮症,以及程度不算輕的厭世和抑郁。
“還好,有治愈的希望。”醫生說,“他似乎已經有了精神支柱,就不那麼容易崩潰。”
一直沉在水裡等着被淹死的少年,第一次微弱地掙紮,第一次主動伸出手抓住那棵救命稻草,第一次有了活下去的欲望。
稻草先生說:“我會陪着他的。”
一直陪着他,直到他治愈好身心的創傷,有足夠的力氣自己走下去。
少年需要在醫院裡照顧養母和妹妹,他就住個院陪他,随時準備好很舒服的摸摸和溫暖的懷抱,歡迎少年回來充電。
少年擔心他,焦慮得不願睡覺,他就任他親手照顧,很聽話地認真遵守每一條醫囑,絕不偷偷多走一步路。
細水長流的縱容和愛,總有一天能沖淡那些傷痕。
在沙發上蜷成一小團的少年睡得不太安穩,在夢中悸顫了一下:“先生……”
幹淨颀長的手指在他發絲間穿過:“我在。”
“哥哥……”
何殊愣了一下。
他低頭看着把臉埋在他袖子裡、在熟悉的氣息中慢慢平靜下來的少年,目光很深沉地看了一會兒,然後想起什麼似的,靠在輪椅椅背上單手捂住眼睛,低低地笑了出來。
他揉亂少年的頭發,又輕輕捏少年臉頰上剛長出來的軟肉,把無知無覺的少年蹂躏得可憐兮兮的。
G16欲言又止,它好像還是第一次檢測到宿主這麼真切的開心,但任務對象看起來着實可憐。
權衡之下,它還是覺得宿主大人的心情更重要一點,于是放棄了在何殊手下拯救少年頭發的計劃。
畢竟rua自家小朋友是作為哥哥的權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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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甯從寄宿學校回來時,姜家母女身上的傷已經痊愈了。從小學習藝術的大小姐在看過姜小月的畫之後信誓旦旦地保證,這孩子絕對有美術天賦。
為了報答小姜哥哥把自家兄長摁在醫院裡休息了這麼多天,她自告奮勇地替姜小月找了最好的自閉症兒童康複機構和美術老師,親自帶人上門拜訪。
而蘇蓉的精神分裂症在這段時間的治療後好轉了一些,隻要沒有姜通海的刺激發作的可能性就不大。姜通海被查出吸/毒之後短時間内不太可能出來,于是蘇蓉便跟着姜小月一起離開了醫院。
姜家母女出院那天,何殊親自去病房送了她們。
姜灼沉默地站在病房外,無意識地摩挲着手腕上那枚平安扣,目光直直地盯着門闆,顯示出難以掩飾的焦躁。
先生和蘇蓉在病房裡談話,不許他進去,也不許他偷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