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16總覺得有點不對勁兒。
它看了看花拱門下熱烈擁吻的新郎新娘,又看了看埋在自家宿主懷裡發着抖喘息的任務對象,數據流組成的AI大腦有一瞬間的宕機。
它是個菜鳥系統,剛從系統學校畢業,第一次綁定宿主做任務,還不太能理解人類的感情。
但它的一個系統前輩教過它,不懂就問是個好習慣。
于是G16在晚上戳戳何殊,虛心求教:【宿主大人,你以前和你的弟弟們也都是這麼相處的嗎?】
它掰着并不存在的指頭細數:【摸頭、牽手、哄睡、揉耳朵、擦眼淚、摟摟抱抱親……哦不對還沒有親親……】
何殊:……
何殊:【那倒也不是。】
【不是所有,】他笑了笑,垂下眼睛看伏在他床沿熟睡、夢裡還攥着他衣袖的少年,【隻有一個。】
G16更懵了,不是所有、隻有一個?所以這到底是不是正常兄弟的相處方式?
何殊彈史萊姆的腦門,duang了一下:【小孩子别問這些。】
G·什麼都不懂的小孩子·16:……
它乖乖閉上了嘴。
雖然它并不覺得自己是小孩子,但宿主大人看上去心情不太好,那雙一向溫柔的眼睛裡有它看不懂的、再強大的AI也分析不了的複雜郁色。
系統前輩還教過它,如果不知道如何安慰,就不要去打擾一個傷心的人。
雖然它看不出宿主是不是在傷心,但總歸是不太想被打擾的。
于是G16決定自己觀察。
它看着宿主輕輕撥弄少年的頭發,哄他去床上睡,聲音溫和得揉進了夜色。
它看着眼角挂着淚痕的少年雙頰微紅發燙,半夢半醒間将那隻冰涼的、摸得他很舒服的手拽過來抱住,抱得死緊。
又看着少年把臉埋在宿主袖子裡,壓着喉嚨裡澀然的嗚咽,用臉頰輕輕蹭他的手背,在他身邊蜷成一小團,像隻沒有安全感的小貓崽子。
……看來35度的雞尾酒對這孩子來說還是有點高了。
G16告訴自己,别慌,兄弟之間這樣相處很正常,沒錯一定是這樣的。
熟悉到極點的氣味盈滿鼻息,觸動了少年心頭那點不可言說的隐秘,就算在睡夢中也是交織着歡愉的痛苦。
何殊看着他,眼中那點郁色便慢慢散了。
他輕輕歎氣,似是無奈,又似釋然。
他單手撐了一下床榻,本想起身将少年抱到另一張床上好好睡,卻因手上傳來的溫熱觸感而怔住。
G16眼睜睜看着少年在睡夢中吻了宿主大人的手。
何殊:……
G16:……吻、吻手而已,很正常的禮節,又不是告白……
“先生……”蜷成一團的少年緊閉着眼,嘴唇貼上那隻手的手背,摸索着落下顫抖的吻,近乎絕望的虔誠,“哥哥……”
喉嚨裡傳來壓抑又破碎的低泣,好像在夢中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哥哥,别抛下我,别離開我,帶我走,帶我走……我……我……”
他的肩膀劇烈抖動了一下,聲音低了下去。
“我對你……”
少年咬緊牙關,太陽穴因為過于用力而微微鼓起,整個人都緊繃得渾身發抖,想說的話卻還是被死死壓在喉嚨深處。
害怕被讨厭、害怕被抛棄、内心深處的自厭和自卑……即使是在夢中,他也不敢把那點肮髒的心思宣之于口。
一片寂靜中,G16艱難地動了動小翅膀,電子音滋啦啦的:【宿主大人,他應該不是想……告白吧……】
何殊很長時間沒說話。
酒店昏黃的燈光裡,他垂眸注視着少年的臉,眼裡的神色也被濃密的睫毛遮住。
半晌,他把手從少年懷裡抽出來,冷靜地說:【不是。】
【隻是做噩夢了。】
他下了床,伸手攬過少年的腿彎将他抱了起來,小心放在了一旁的另一張床上。
G16有點擔心:【心髒沒事嗎?】
【沒事的,他很輕。】何殊扯過被子将少年裹住,像哄小孩一樣輕輕拍了拍,【暫時還抱得動。】
雖然經過這些天的精心投喂,比之前把他從小巷子裡抱出來時分量重了一些,但長年累月的營養不良不是一時半會兒能補得回來的。
G16提出合理懷疑:【有沒有一種可能不是他重了,而是你身體變差了。】
何殊:【……謝謝你的提醒。】
姜灼因為懷裡少了抱着的東西而輕微掙紮,他便伸手遮住少年的雙眼,感受着不安顫動的睫毛在掌心一下下掃過。
“哥哥……”少年不知在夢中看到了什麼,呼吸頃刻間亂得不成樣子,眼角湧出大滴的淚水,喉嚨裡嗚咽出聲,“哥,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他似乎在為某個并不存在的罪行拼命道歉,被洶湧的愧疚淹沒了口鼻,胸腔震顫。
“哥,疼不疼……你疼不疼……”
“哥……哥哥……”他翻來覆去地念着這個字,眼淚苦澀無比,唇齒間含了刻骨的眷戀和哀傷。
“殊哥……”
這些話、以及最後那兩個本不該從“姜灼”口中出現的字讓何殊沉默了好一會兒,隻出神地看着他,目光沉郁懷念,好像在隔着遙遠得難以想象的距離、看着本以為再也見不到的故人。
“……不疼。”
他慢慢給少年擦去淚水,撫摸着他的臉頰,輕聲回答。
“哥原諒你了。”
“别哭了……”他閉了閉眼,斂去眼中洶湧而出的情感,沉穩的聲線第一次帶了點顫音,“别哭了,雲骁。”
G16的代碼在聽到這個名字時混亂了一瞬。
雲骁,雲骁是誰?這是個完全陌生的名字,任務對象不是叫姜灼嗎?
它這麼想的,也這麼問了,但重新睜開眼的宿主大人用一種從未有過的眼神看着它,讓它莫名有點發怵。
【G16,】何殊第一次叫了它的名字,【你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嗎?】
G16被問得又迷惑又委屈,指天發誓自己對宿主大人從無隐瞞、絕對忠心耿耿、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何殊于是沒再說什麼,也沒再提那個陌生的名字,整個人也恢複了以往的平靜溫和,好像方才的情緒失控從未發生過。
但他那一瞬的氣勢太足,G16已經不太敢繼續問了。
它想,算了,宿主大人和任務對象是什麼關系也好,“雲骁”到底是誰也好,似乎都沒那麼重要,隻要能順利完成任務就行。
而事實證明,何殊是個非常有能力、非常讓系統省心的完美宿主,業務上挑不出一點瑕疵。
隻來到這個世界短短四個月,任務對象的炮灰值已經從60%下降到了25%,實在是順利得讓系統落淚。
而對于剩下炮灰值的處理,宿主大人也正有條不紊地進行。
它覺得自己應該知足了,乖乖閉嘴當宿主身邊的小弟就好。
……
姜灼第二天醒來之後,完全不記得自己昨天晚上都幹了什麼、說了什麼,也不記得自己是怎麼抱着先生的手哭得肝腸寸斷的。
他隻是對自己腫成核桃的眼睛有點疑惑,但也沒心思找先生問個明白。
因為他們今天就坐飛機回去了。
雖然是在最高級的頭等艙,但飛機起落引起的氣壓波動對于心衰患者來說仍是不小的負擔,他必須時刻緊繃神經。
握着他小臂的手沒什麼力氣,松松地搭着,隻在飛機擡升的過程中緊了一緊,又慢慢放松。
他反握住那隻冰涼的手,給人小心揉按着胸口,幫他呼吸:“是不是很難受?”
靠在椅背上、正在吸氧的人說不了什麼話,隻看着他彎了彎眼睛,露出點安撫的笑。
那雙淺褐色的眸子裡浮動着分明的眩色,少年看得心裡揪着疼,大着膽子伸手遮住了那雙眼,輕聲道:“先生,閉上眼睡覺吧,睡着了就不難受了。”
他能感受到掌心有睫毛輕輕掃過,先生很聽話地閉了眼。
慢慢捏他手指的力道越來越輕,最終完全停了下來,軟軟地被他攏在手裡,一點力氣也不剩。
他移開手,那雙眼睛微微閉合,好像已經昏睡過去了。
但他知道先生根本睡不着。
睫毛在不時地輕顫,鬓角仍在滲出冷汗,氧氣面罩下的嘴唇依舊蒼白得令人心驚。
掌心下的胸口微弱起伏,那點搏動的力道吃力又雜亂無章。
他想象不到會有多難受,難受到先生連呼吸的力氣都快要耗盡。
如果坐飛機這麼難受的話,他甯願一輩子不坐飛機不出國,永遠守在先生身邊陪他好好養身體。
或者成為一個能獨當一面的精英,能撐起所有的責任,讓先生不必再為任何事奔波。
他多麼希望自己能比現在更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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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灼在何殊身邊成長飛速,進入公司短短兩個月,沈秘書已經放心讓他獨自與客戶見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