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她們有時的問題會令她感到冒犯。

例如——

“文茵，聽說你以前一直在住院，你是生了什麼病啊？”

“那不是要花很多錢嗎？幸好你家還挺有錢的，要是我家就完蛋了。”

喬文茵都會巧妙地轉移話題，讓雙方都不會難堪。

她其實心底對周圍的很多事物都感到厭煩，包括和他人在表面上維持良好的關系。

但她也是個好演員，就像在母親面前，她就是一個樂觀開朗的女兒。

不過蘇歆是個直爽但有分寸的女生，和她說話也不需要費很多心思。

這讓喬文茵面對她的時候，也能稍稍放松下來。

上午的課很快就要過去了，最後一節課還是自習課。

喬文茵合上作業本，直起身，一邊揉着酸疼的脖子，一邊又習慣性地将目光移向窗邊。

突然，她怔住了。

男生的左手上壓在一本黑封筆記本上，右手握着的筆在紙面上遊走。

乍一看，沒什麼特别的。

但他唇邊漾起的笑意，似攏了溫和的月色，側顔長而翹的睫毛如同染霜的蝶翅。

伴着窗沿落下的日光，雜糅成一副眩目的彩色畫卷，映入她的眼簾。

在喬文茵印象裡，姜明臉上的表情一直很寡淡，就算是感到驚訝，也隻是挑挑眉毛，然後又恢複漠然。

很少會露出帶着明顯情緒的表情。

但這一次，她從姜明的表情裡可以清楚地察覺到他此刻的心情——

惬意和愉悅。

喬文茵低頭，慌張地翻出很久沒用過的彩鉛。

她突然很想，記錄下這個笑容。

畫本的前半部分，都是各種角度和不同時段的藍色玫瑰。

喬文茵還從沒畫過人。

但她落筆沒有絲毫遲疑，手中的鉛筆随着她的思維的流轉在紙面上肆意舞動。

周圍的世界仿佛頃刻間消失了，隻剩下她，和窗邊的他。

全程，她都沒有擡過頭。

那個場景，已經深深地印刻在她的腦海。

等喬文茵從專注的狀态中脫離出來，面前的紙面上已經印下一個男生的側臉。

他的發，是燦爛的金色，流淌在白皙的脖頸上。

他的眼，是幽深的藍色，如同深邃的海洋裡落入的閃爍的繁星。

看到手中的畫，喬文茵瞳孔驟縮。

因為，畫中的側臉和姜明的外表沒有一點兒相似。

但潛意識裡，她卻覺得這才是對方真正的模樣。

這個念頭隻閃過了一瞬，喬文茵便懊惱地揉揉自己的太陽穴。

難道這就是網上說的800米厚的濾鏡嗎？

那這也太厚了吧！

——2017年9月10日。

最後一個句号在白色紙面上淺淺暈開，江霁明将筆記本合上。

今天的靈感比往常要多，這讓他感到心情舒暢。

不過相應的，比之前更加疲乏。

等下課鈴響，所有人都去食堂吃飯後，教室裡隻剩下江霁明一個人。

他将頭枕在手臂上，準備睡一覺。

見此，002在口袋裡擔憂地轉圈：

【大人，您為什麼不吃午飯呢？這對您的身體不好。】

【沒胃口，想睡覺。】

江霁明阖着眼，懶洋洋地在心底回道。

002看着宿主大人難得任性的模樣，露出一個無奈但寵溺的表情（？），在電子空間裡尋找可以兌換的人類食物。

等江霁明陷入沉睡的時候，教室走廊外面響起了一陣腳步聲。

楚翎川握着手中的包裝，朝着高一（1）班的方向走去。

昨天晚上，他在床上輾轉反側，苦思冥想。

到底如何才能美化他在姜明心中糟糕的初印象。

結果，他的腦子裡唯一能想到的就是——

對他好。

而怎樣對他好？給他送東西。

手裡的芝士牛肉卷，是他剛才跑到食堂買的。

剛上新，味道很好，價格也實惠，很受學生的歡迎。

每次一出爐，就會被大家一搶而空。

他吩咐兩個小弟從三個窗口包抄，才搶到了一個。

而選擇在所有人去食堂的時候來送的原因，讓他有點羞恥。

他緊張。

因為如果當着對方的面送，和當面表白有什麼區别！

楚翎川暫時無法想象那個畫面。

所以他隻能趁對方不在的時候，悄悄塞到桌肚裡。

聰明的他，在包裝上寫了一個小小的“羽”字。

想來，姜明一定能感受到他的心意吧。

楚翎川剛走到教室的正門，就看到裡面趴着的一個人影。

他慌張地縮回身體，靠在門框邊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吓死老子了，怎麼大中午的還有人在教室？

但等楚翎川再次探頭，他的心髒直接懸到了嗓子眼，就差跳到地上了。

老天鵝，姜明為什麼會在教室裡？

可緊張過後，又是擔憂。

他為什麼不去食堂吃飯？難道是生病了嗎？

楚翎川深呼吸，蹑手蹑腳地靠近對方。

姜明睡得很沉，枕着手臂，臉背着窗戶。

一陣微風從敞開的窗拂過，吹亂了他黑色的發。

他仍然閉着眼，細密的睫毛覆于其上，渾身的疏離冷淡散去，呼吸輕淺，卻敲擊着楚翎川的鼓膜。

陽光落在姜明的身上，将他的臉籠在陰影裡。他的唇輕輕抿着，透露出一絲難以言喻的安詳氛圍。

但如此美好溫馨的畫面，卻讓楚翎川的手心冒出細密的汗珠。

他緊緊地盯着對方的唇，像是一艘航行在暴風雨裡的小船，隻差一個浪頭，就能将他掀翻。

楚翎川強行移開自己的視線，蹲下身，準備悄悄将面包塞進對方的桌肚後就立刻離開。

但當他收回手的時候，楚翎川的目光又定在了姜明白皙修長的手背上。

他将右腿的膝蓋跪在地上，小心地俯下身，在對方圓潤幹淨的指尖落下一個輕柔的吻。

輕得像是一根羽毛，落在地上，隻餘他如雷的心跳聲。

教室的門微微敞着，隐約可以看見一名紅發的少年，單膝跪地。

像是虔誠，又卑微的信徒，

隻敢在神明沉睡之時，小心地親吻他的衣角。

卻也渴望着——

神明的垂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