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灼肢骸俱冷,似生受下當頭一棒,忙顫聲對殿外喝道:“派人将蘇合看管起來,押進西閣子裡,不要審問,不要讓她再接近太子!快!”
宋真斜斜依靠着桌案,欣賞着秦灼的神色,微笑道:“最精彩的故事,總是最長的一個。要講,還要從你姑姑講起。”
她提起那隻銅匙,刻毒地說:“秦大君,你是個聰明人,須知聰明反被聰明誤的道理。”
“你姑姑秦氏淑妃,從來沒有生過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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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淑妃。
那個驚動天下、光照汗青的女人。
她永遠不去學婉轉低眉,僅憑紅衣策馬的身姿便使肅帝神魂颠倒。宋真現在還記得,秦淑妃初入梁宮的那一天。
不乘車,不登辇,為首打馬,馬上丹墀。
天子立在最高處,沒有呵斥,也沒有贊歎。屋是琉璃瓦,天是蟹殼青,淑妃攏?髻,插掩鬓,赤金白珠耳墜打在臉畔,亦如黃金彎刀打在腰間。她着一襲大紅白□□裝跳下馬背,擡起了臉。
她竟敢直視天子。
天子不以為忤,隻靜靜與她對視。
淑妃眼神大膽而熱烈,面上翻起紅霞,朗聲道:“妾南秦大公妹秦氏玉汝,恭祝吾皇萬歲!”
皇後尚在座,天子便親自下階,執手将她迎上來。後宮嫔禦失色,皇後隻端莊微笑。
從那一刻起宋真便知,她是南秦最烈的野馬,絕不可能為天子的鞭棰所馴服。
不馴之物,為何入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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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真幽幽笑道:“你父親的股肱、秦淑妃的竹馬,護衛長蘇明塵,的确是文公指定随行。淑妃也的确私會過他。”
她問:“你不會也以為,你姑姑入宮是作為禮物進獻天子吧?”
文公意欲獨立,肅帝集權嚴控,二者早已生隙。何必獻妹籠絡,籠絡何用?
宋真立在燈下,衣衫拂動,姿态豐盈,被燈火磨如一尊陪葬玉器。
秦灼心中大動。
燈。
“沒有男人會獻上自己的妹妹或情人,除非他們三個都心甘情願。”宋真雖在微笑,但黛眉如蹙,宛若啼哭,“淑妃入宮,是你父親的一盤大棋。”
文公犧牲了一個妹妹一個心腹,換來如今的燈山紮根。
第一代的燈亮在宮裡。而她自己玉手輕援,正是點燈人。
原猜作昭君出塞,誰料是荊轲刺秦。
“秦大君,你當年北上收攬燈山,想必也聽說過。在長安,燈山的頭領‘紅燭’作為與光明神可堪匹敵的信仰而存在。你姑姑是個足夠有手腕的女人。她這把刀夠利,但可惜,也太薄。”
“淑妃私會外男的流言盛傳的時候,也是她發現肅帝要清理南秦的時候。肅帝的手段越來越緊迫,危局迫在眉睫。所以她選擇了铤而走險。”宋氏拿指甲撥了撥爐上銅鏽,“賽馬時她故意驚馬,趁與蘇明塵同乘一騎的時機,把訊息傳遞給他。記不記得,蘇明香跟你講過,他們兩個在勸春行宮偷情的故事?”
秦灼恍然,蘇明香也是她的人。
宋真笑道:“那是肅帝要對你父出手,長安禁嚴。秦淑妃不惜出宮不返,為了将最後的消息傳送出去。”
他們沒有私情,至少相見不是為了私情。
“但很可惜,你姑姑南去的信件還是被截獲了。肅帝大怒,将她幽閉起來。三日之後,淑妃自戕。奇怪的是,肅帝異常恐慌。所以我知道,這不是他動的手。淑妃的确是自殺。”宋真想不明白般,“但她為什麼要自殺?”
這是獨屬于文公兄妹之間的秘密了。
多年前那個暮春,北飛的燕群下,淑妃挽缰立馬,對文公道:“如果不幸敗露,我将服毒自盡。阿兄請收我屍骨,以驗一二。”
當你收到我死訊時不要難過。那是我最後一次保護你了。
玉汝,于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