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恒者,今上也。字重光,功過後世必有述,筆墨價貴,故不虛耗。獨其早年故事,佚于卷帙。一日,東宮伏案習書,寝食俱廢,事态反常而妖甚。餘掃案清卷,果搜一課外書在手。課外書者,演今上任鎮西将軍事,作小兒圖畫也。事敗露,而東宮神色不更,問餘曰:吾父英雄好漢乎?王八蛋乎?餘苦思良久,實不能答。故拾掇舊書,略作補遺,以為《元和玉升遺事新編》,其老子做派,交由他自己分辨去。陛下如觀此卷,定無遷怒。餘誠惶誠恐,再拜頓首。奉皇四年春日,李寒薰沐敬撰。
今上者,蕭恒也,大名鼎鼎,如雷貫耳。然肅帝元和十四年,人不見經,職不在傳,籍籍無名一逆賊而已。此入京都,實屬生計所累,為沖年底績效,雪夜奔走長安。因緣際會,于荒郊逢一賣蔔者。賣蔔者誰?癞頭和尚者也。
他二人相見,實無旁證,全賴事主口述,原話是:“……遇見一個算命和尚,非拉着我扯東扯西。雪又大,又沒個遮擋,追殺的還不知什麼時候到,我趕緊給了他兩個銅闆走了。說的什麼,也記不太清了。”故按當事人本義,敷衍文字,以為開篇。内容如下:
彼夜月黑風高,大雪如席。饒他英雄好漢王八蛋,全都凍成冰溜串。連蕭恒此等蓋天下之英雄漢,不世出之王八蛋,都舉止狼狽,形容凄慘。各位看官以為如何?見他十六七一個毛頭小子,大冬天隻穿一身鴉青粗布箭衣,八成也絮不起棉花。右牽瘦馬,左打火把,照明效果勉強能到馬前蹄。走近細觀:第一眼瞧臉,相貌平平,面黃肌瘦,顯然營養不良,代謝系統也很紊亂;再往下打量,窄腰闊肩,身材精瘦,渾如削片下湯的面片投胎。腰佩一口環首刀,刀長一米,重一斤,乃破銅爛鐵之邊角料耳。
癞頭和尚于不遠處止步,贊曰:“好劍。”
蕭恒一時分不清他是罵人,還是不認得兵器,信口胡吹。故不發作,頂雪就走。
和尚快步上前道:“我稱施主為好劍。”
聽他确切在罵,蕭恒不怒反奇,正要聽自己賤在何處。和尚反而阿彌陀佛,說:“天機不可洩露。”邊說邊将缽盂往前一托。
蕭恒凝目看他。和尚嘿然一笑。
蕭恒會意,從懷中捉出兩枚銅闆,當啷兩聲,交錢入賬,等他說個子醜寅卯。
如此天寒地凍,那和尚隻着又破又舊一口鐘,光頭赤足,卻氣熱手暖,容光煥發,蕭恒便知是異人。待那和尚念念有詞畢,方道:“施主是雙刃。當為天下之利器,定海之神針。施主欲大成,必先割己手。”
利器神針之語,而今常見于奏章贊詩。然彼時蕭恒尚年少,未聞溜須拍馬之辭,隻聽着古怪,道:“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可算不得什麼好劍。”
和尚便道:“今有《南歌子》一詞,蔔施主前景,極為妥切。”
蕭恒道:“敢問詞?”
和尚又說:“天機不可洩露。”
察覺他開口忽悠,蕭恒冷笑道:“和尚賣蔔,既不問八字,又不取巫筮,當是看面相。但若以假面示人,又該如何?”
和尚說:“施主錯矣,皮相非相。”
蕭恒問:“那什麼是相?”
和尚道:“有四相。曰我相、曰人相、曰衆生相、曰壽者相。施主有佛緣。”
蕭恒小小年紀,卻已殺人如麻,便單手按刀示意,笑道:“豈有殺生的佛?”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無殺生的佛,有救人的佛。”那和尚道,“我觀施主四相,四相皆未能破。不破四相者,是俗人。”
蕭恒笑道:“那我和你們應當一見如仇,談何緣分?”
和尚道:“地藏菩薩曾發宏願:地獄不空,誓不成佛。”
蕭恒沉默片刻,問:“佛相如何?”
和尚合掌說:“佛法無相。”
蕭恒說:“我的确是個俗人,隻想請你看看有相。”
和尚竟似長出一口氣,“好說。”
且聽他道:“有子而無妻,有緣而無分,有志而無時,有力而無翼。”
此語為當事人補叙,講得臊眉耷眼,支支吾吾。餘自覺其供述态度不夠誠實,或因河東獅在旁,未敢盡言,十分體恤,故自行演義以下内容。與現實相悖處,須請教事主,餘不承擔任何責任。
還說當日,蕭恒摩拳擦掌,恭敬道:“請問和尚,我娶的什麼老婆?”
和尚念佛數聲,叱道:“俗甚!本以為你是把好劍,還真是好賤!開口不問金銀财帛、高官厚祿,先他媽的問女人。須知公元前七百餘年*,周幽王邊從牙縫裡剔下塊鳳凰肉,邊問和尚:'何女堪配?'和尚不答。不久褒姒入宮,周幽王要用烽火配美女,燒光了整個西周朝。褒姒者誰?龍唾沫所化之黑蜥蜴,觸幼女而生産者也。何觸能受孕?必是□□。□□而得之,是為淫;再至公元七百年,唐玄宗邊從大腿上拔下根鳳凰钗——估計是梅妃那娘兒們攮的,野物難馴,是故上床愛得真切切,下床恨得牙癢癢。他便問和尚:'何女堪配?'和尚不答。不久楊太真入宮,唐玄宗要用荔枝配美女,吃垮了整個盛世天寶。楊太真者誰?唐玄宗之子壽王之妻也。何婦能作夫之小媽?必是爬灰。爬灰而得之,是為亂。可知沉湎美女,非淫則亂,不光斷你事業劍,難保不斷你□□劍哩!”
有關美女□□的言論,蕭恒很不以為然,怒而辯之。其言一針見血,針砭時弊,一正累朝累代罵美女禍國之歪風邪氣。諸傳奇俱有叙,此不贅述。蕭恒辯時,為照應其前途無量之身份,本當出現一些異象:什麼彗星襲月啦,白虹貫日啦,電閃雷鳴啦,隕石降世啦……但自古大賢虎變,愚夫難測,故當晚雪隻下得更緊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