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想要你這姘頭的命嗎?!”
徐啟峰将蕭恒提到身前。他眼中邪光一現,大聲喝道:
“我要你秦灼交錢當晚,一個人來陪我睡上一覺!”
陳子元怒吼一聲:“狗娘養的畜牲!”
他幾欲奪刀上前,卻被人死死按着,不由跳腳,急道:“殿下!”
秦灼将他的衣襟往後一捽,擲地有聲道:“好!”
一聲驚雷。
隆隆聲中,褚玉照不可思議地擡頭,陳子元聞言,咬牙戰栗着看他。
對面,徐啟峰将蕭恒緩緩放下。
夜如陰溝,雨如注泥,污水将秦灼沖得似穿了身血衣。他睫毛似搭了個小屋檐,雨水成股墜落,他抹了把臉,身體微微前傾,所面正是蕭恒方向。
徐啟峰見他如此形狀,不由大笑道:“我還道什麼,原來是張倩娘離魂,紅拂女夜奔!好一個郎情妾意!好一個情深似海!”
又一道雷聲炸響。
天公震怒裡,秦灼立于閃電,如同紅衣厲鬼。他身後,虎贲軍森森一片,是喪葬要燒的紙人紙馬。
待徐啟峰笑聲結束,秦灼面無惱怒,亦無羞辱。他看向徐啟峰,一字一句道:“三樁事了之後,我要帶蕭六郎走。他如果再傷一根指頭……”
“徐将軍,我要你一隻手。”
***
大雨依舊沒個停,将院中燈影晃得如同鬼火。
阿雙煮了熱姜茶,正要捧進屋,突然聽褚玉照急聲叫道:“殿下,你為了他,把虎贲軍一夕揭露我不說什麼,要送錢過去我也答應,但潮州不能舍,你更不能去!你好容易從那裡出來,怎麼能再入虎口?”
阿雙忙止住步子,不敢貿然進門。
屋中,秦灼坐在一把太師椅裡,手掌半握成拳,食指緩慢撥轉那枚虎頭扳指,低聲說:“鑒明,我心中有數。”
“殿下!”
褚玉照睜大眼睛注視他,嘴唇蠕動一會,艱澀道:“殿下,你跟我說實話。你和他……到什麼地步了?”
秦灼霍地站起來,臉上血色褪盡,胸膛劇烈起伏着。見褚玉照絲毫沒有退步之意,陳子元忙跳起來攔在二人中間,急聲叫道:“人家都打到城牆根下來,你倆倒窩裡鬥起來了!都站回去,鬧呢!”
秦灼緩了口氣,聲音微微發抖:“鑒明,你就這麼想我?他非得是我的姘頭我他媽才救他?你問問子元,姓蕭的救了我多少次,我他媽十條命報給他都不夠!我不能擔他的情又擔他的命,我不能為了大業連一點人性都沒了,要是那樣,我和秦善有什麼區别?你真的想報效一個這樣的主君嗎?”
最後一句話出,褚玉照胸中那團悶氣突然酸軟下來,垂下眼再難說話。
陳子元面有猶疑,還是忍不住道:“殿下,退兵也好給錢也罷,行、都行,咱們可以再談條件,但第三條我們……”
“子元。”秦灼直直看他,“如果今天被拿住的是你,我也換你。”
陳子元喉頭一哽,再難說出什麼。
秦灼疲憊地看着他兩個,輕聲問:“吵完了嗎?吵完了,能聽我的安排了嗎?”
兩人不吱聲,秦灼重新從椅中坐下,說:“徐啟峰要的東西無非三樣:作戰優勢、糧草軍饷和羞辱。他要引我出潮州,一是為了提高勝率,二是他清楚,潮州是大梁重地,就算是剿賊也輪不到他一個諸侯國的将軍動手,這是毋庸置疑的叛逆。既然如此,他斷不會在潮州城下紮營。潮州有一條與柳州相隔的界河,而柳州曾經是曆代秦公的湯邑供奉,我估計他會引我們至此處,在這裡開戰還算名正言順。但徐啟峰的這隊人馬是進京朝賀時的禮隊,換言之并不是作戰的精銳部隊,他沒料到京中生變,更沒料到我會在這裡,所以他帶兵前來之前并沒有開戰打算,也就是說,他不會有足夠的糧草。這也是他為什麼着急引我出城的原因,他耗不起。”
“開城門時,我已經派哨子去摸索他的營地,不久就會有答複。明夜我在他手裡,他會以為你們不敢妄動,所以第一仗就要打在這個時候。這種人我最清楚不過,他把利益的東西拿完後,要的就是我搖尾乞憐之态。到時候我會拖延時間,盡量替你們争取進攻時機。但你們記住,速戰速決,也無需救我,隻要殺他的銳氣,拿住震懾和談判的資本。”
秦灼緩了口氣,繼續道:“這一戰之後,徐啟峰很可能會慌了手腳,也可能會勃然大怒,不管怎樣,他一定會就此反攻。這時候,我要你們堅守不出,把他的糧草耗盡,到時候他人馬疲敝,我們就算硬碰,也會有很大的勝算。”
褚玉照颔首,“屬下會按照殿下的意思,同子元一起排兵布置。”
秦灼點點頭,手指仍徐徐撚動扳指,“徐啟峰其人陰險歹毒至極,我在南秦便與他有頗多龃龉,如今他拿蕭恒要挾我成功、嘗到了甜頭,未必不會拿我來要挾你們。你們記住,他從頭到尾要的隻有我的活口。”
他話音一頓,“我有後手,你們不必太過擔心。但如有萬一,不管他陣前對我如何羞辱,我都要你們拒不出戰。能做到嗎?”
二人一時無語,秦灼也不催促。半晌,褚玉照歎了口氣,陳子元咬牙點了點頭。
秦灼突然想起什麼,又叮囑道:“還有,鑒明,着人盯緊吳月曙的府衙和家宅。我的身份一夕揭露,他未必不會上報朝廷,你和他更相熟,他這邊的事,交由你全權處置。”
話至此處,秦灼眉心的乏意才又洩出幾分,雙手仍搭在椅子把手上,說:“行了,折騰到後半夜,大夥都辛苦了。散了吧。”
待兩人相繼出門,阿雙才敢捧茶進去。秦灼仍坐在椅裡,沒有更換衣裳,一身紅衣似血衣。烏黑的頭發黏在他那張雪白面孔邊,燈影落在唇上,像蹭了枚珠箔花子,竟橫生出幾分冷豔之意。
阿雙給他倒了碗姜茶,茶水已溫,沒了騰騰的熱氣。她忍不住問:“殿下果真下了決心嗎?”
“我還不了他的情,隻能還他的命。阿雙,這兩樣東西我隻能欠他一樣。”
秦灼笑了笑,竟有幾分釋然,唏噓道:“從前總說要兩清,結果我還他一次,又要他救我一次。這一回,差不多是真兩清了。就算他再救我,我也真沒有什麼東西能報償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