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灼擡眼瞧他。
陳子元解釋:“他先找到的這邊兒來。你那時候已經走了。”
幾個時辰前。
陳子元坐不住,直守着門口往外眺。這麼團團轉着,一個小哨騎馬趕來,将一隻包袱給他。
“陳郎,有人要我将這東西給你,說你一看便知。”
陳子元一拆包袱,又驚又詫,忙問道:“人在哪裡?快請過來!”
不多時,他抱着大紅圓領袍,秦灼解給蕭恒的那件,圓張着嘴看着眼前人。
蕭恒更瘦了,臉頰深凹下去,身上的黑衣也有餘裕,但雙眼依舊爍亮。
陳子元圍着他前轉三圈,後轉三圈,甚至想上手捏臉,沒敢。
陳子元問:“第一回見面,娘娘廟,半夜,咱們三個幹了什麼?”
蕭恒說:“我被追殺,你們跑了。”
陳子元确定,是個真貨。
徐啟峰垂釣,秦灼上鈎,餌卻出現在這裡。
這是怎麼回事?
褚玉照也匆匆趕來,目光将蕭恒從頭到腳刮了個遍,和陳子元用眼光交流:是他?
是他。
他怎麼在這裡?
我怎麼知道!
陳子元清了清嗓子問:“你不是叫徐啟峰擒住了嗎?”
蕭恒的回答是另一個疑問:“徐啟峰是誰?”
這麼上下一對供,陳子元雙肩一垮:上套了。
徐啟峰約莫聽見秦灼尋人的消息,上上下下和蕭六郎對上,打定鑽這個空子,弄個假貨空手套白狼。隻怕連他自己都沒想到,秦灼會這麼順利地乖乖入套。
蕭恒有一張不通人情的冷面孔,卻生了一副旁觀世情的心腸。他聽完來龍去脈,截然道:“徐啟峰是秦善的人,和你們的矛盾在根本上。他要的不是退兵,而是要借此拿住秦灼。和他不能談判,隻能魚死網破。”
他們沒有說話。
那蕭恒繼續說:“對方七千,你們三千,不一定不能取勝。雖無人和,但天時地利可謀。他的一個條件就是叫你們出城,正好可以作為伏兵的掩護。徐啟峰是暫時紮營,并不熟悉兩州地形。潮州丘陵環抱,正從界河邊形成出口、易于進退;他以為柳州沒有山地、無法埋伏,卻沒有注意兩側窪地,除非高建哨塔,不然看不清人。尤其是這種天氣。”
陳子元擡頭,天上雨雲密積。他還是不放心,“你對這一帶這麼熟悉?”
蕭恒隐晦道:“從前做過營生。”
來殺過人。
陳子元聽了個大概,郁郁道:“你說的方案我們不是沒想過,隻是殿下在他手裡……”
“我帶他出來。”
褚玉照沒聽明白似,皺眉看向蕭恒。
蕭恒口氣冷肅,“我帶他出來,到時候追兵會很緊,我們來不及原路返回,很有可能直接渡江。等他們半數追入江中,你們就從兩翼攔腰包抄。不至于真的将我們咬掉,也不會叫他們有撤退的機會。”
半渡擊之!
陳子元眼神一亮。這小子還真他媽有兩下子。
褚玉照卻仍有疑慮,“徐啟峰帳下足有七千之數,憑你一人之力,怎麼将殿下帶出來?”
陳子元碰碰他手臂,認真道:“你信他,他真能。”
褚玉照不理,認真看蕭恒的臉,說:“你若食言……”
蕭恒道:“絕不獨活。”
……
秦灼渾身繃緊了。
真沒那種心思,怎麼說得出口?
他胸中懷了一團烈火般的恐懼,那亂糟糟的心情,活像小人懷恨、少女懷春、婦人懷孕。心口裡鼓囊囊地跳躍時,竟似一個見鬼的胎動。
眼前燈火昏迷起來。
娘娘廟裡雪光呼嘯,蕭恒定眼向他,說:我是别有用心。
褚玉照目光從他臉上逡巡一遍,從他唇邊傷痕上一滞,又瞧向陳子元。陳子元誰也不管,隻看天。
許久,秦灼目光從蕭恒臉上收回來,淡淡說:“這話我就當沒聽過。”
陳子元見他此番如此拼舍,本以為要好上,不想秦灼竟微露兩斷之意,說高興一時卻高興不起來。褚玉照也微有詫然,但不好多說什麼。
秦灼靠進椅子裡,不睜眼,也知道他們在瞧自己。他一根手指動彈的氣力都沒有,倦怠道:“我守一會,你們去吧。”
兩人一走,燈火安靜地一攏,把剩下的一雙含在一張嘴裡。
影子裡,他們兩塊糖似的化在一處了。
秦灼就這麼坐着,一動不動,像睜着眼睡着了。坐疲了,也就把眼合上。雨水水漫金山般地喧嘩聲裡,秦灼突然靈光感發般地一抖。
蕭恒坐起身,正夠了那件大紅外袍搭在他肩上。
近在咫尺。
秦灼沒有退縮,似乎沒反應過來,在這個距離對蕭恒說:“醒了。”
蕭恒看着他的眼睛,說:“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