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驚懼被壓下去,阿清雙唇輕顫,胸口起伏,純是被氣的,甩開對方的手,“解公子要作弄我,這地方可選得真好。”
他擡腳就要往回走,又被解裡塵抓着拉回去,後背貼近對方的胸膛,能聽見他驚魂未定的喘息聲。
對方手指放在他下颌處一點,聲音裡有份他聽不懂的情緒,手指順着喉口向下,向下,在胸椎處一點,“被剜骨的時候很痛吧?”
阿清顫了下,拂開他的手指,站在原處。
解裡塵放開他,将屋門合上,走向裡屋。隻見一幅畫覆蓋了正面牆——青面獠牙,身上破爛盔甲,兩隻眼睛瞪得像銅鈴,五指粗壯,下邊幾個大字寫的是“閻羅典獄詭仙之位”。下邊一層香灰,非一日之功。牆邊書櫃、案台上卷軸堆得亂七八糟,牆邊還有道門,隻有半人高,尚未打開,看樣子解裡塵還未進去過。
阿清松了口氣:“他日日焚香拜你。”
解裡塵對着那幅畫像一指:“我就長這樣?”
阿清提了下嘴角。
“我在時這書卷沒這樣亂,許是他離開前想到你會來,刻意弄過。”
解裡塵手上半張殘頁,是之前在牆櫃的縫隙裡找到的,也許殘頁的主人都已經忘記,這兒還有張紙。上面模糊記着半個人體,胸處一點朱砂。
他其實不确定,方才試了試阿清,知道自己猜的八九不離十。
——将人胸口的第七根脊椎骨剖開,點以靈力,輔以陣法,可讓人短時間内獲得與施術者相似的仙脈,即使那人是毫無仙脈的凡人。但此術對人的消耗極大,不說疼痛難忍,尋常肉身更是難以承受,最終難逃内髒爆裂、七竅流血的死狀。
此術名為“七根劫”,這是禁術,三百年前就被禁了。這張殘頁也非藏品,更像是有人依葫蘆畫瓢,手寫記下來的。
那麼阿清身上的黑線,可是此禁術的痕迹?
他走近阿清,此時那手腕上纏了白绫,掩在袍子中。
腹部,恰好是尋常修士仙脈所在處。
若真如此,人界當中,賈宇源又是從哪處找到他的仙力——先前他殺過的仙宗?他身死時的無妄崖?也可能是他修煉時的洞窟。
但不是他本人施法,僅用殘存仙力,恐怕難以施展。
解裡塵看着阿清,獨自忖度。
若真要用禁術,賈宇源為何偏對阿清一人用?不,不對,古來凡是施用此禁術的,大多用來充實私兵,按此用途,被施法者絕非阿清一人。
解裡塵想到了死墟。
——他們打的是死墟的主意?
腦中将這幾日的遭遇都過了遍,不用說,那小男孩與老婦人最為可疑——用的也是七根劫麼?
“解裡塵……”
阿清拉住他的袖口,指了指那畫像,道:“這裡……也許有暗門。”
解裡塵看過去,這人伸手虛虛指了指那地方,又道:“……剛入府時半夜常聽見有人慘叫,後來漸漸沒了也就忘了,現在想起來。”
解裡塵走上前,目光在他自己的畫像上移動,這畫像除了像個人外還挺像個人,看着别扭。月光照不進,他抽出張火折子,正要甩亮——
“夫人……夫人慢些!”
解裡塵手一頓,那聲音尚遠,阿清沒聽見。他撈了阿清,跳上房梁,屋外才傳來人聲。
“這鎖怎的壞了?芍藥,明日給少爺換一個。”
解裡塵将阿清放穩,聽婢女應下,紙窗外幾盞燈籠,有人推門進來。阿清碰了碰他的手,做了個口型,“賈夫人”。
賈夫人看着三四十歲的年紀,卻已有老态,身上錦緞薄衫,看樣子是睡着又醒來的。
隻見侍女們點燃火燭,那賈夫人徑直走向裡屋,看着牆上畫像一頓,歎了口氣。
“你說這孩子,拜什麼不好,偏拜這……這什麼詭仙?我老了恐怕要遭報應啊……”一旁侍女正要安慰,賈夫人拖着微胖的身子半跪下,在地上收拾書冊,“一直想給他來整整,這孩子……這幾日也不知去了哪裡。”
一旁婢女附和說:“也是,這詭仙看着吓人。”
她又擔憂道:“少爺平日裡不許我們下人打掃,夫人要不……還是等少爺回了再……”
“你們都慣着他!”賈夫人的錦緞在燭光中反光,“看看,看看,現在家也不回了,一個大男人成天窩在這房裡,像什麼樣子!”
賈夫人又道:“那個小倌兒……這幾日你見着了麼?”
芍藥喏喏不語,解裡塵坐在梁上,身邊阿清呼吸溫熱,冷天裡倒是個熱源,被他一手扶着,玩捏喉結:“問你呢~。”阿清微仰了頭坐得端正,被摸得輕顫,躲不開,反嗆一句:“也罵了你。”
解裡塵不認,貼着他的耳尖說悄悄話:“罵的是畫又不是我,若是畫得好些,賈夫人說不定也急着來拜我呢。”
底下,賈夫人的聲音傳來:“我就知道,定是帶着那倌兒尋歡去了!玄霜宗的大人人來問我這老臉都沒出擱,”她又将木啊光放在牆上,“都是這什麼詭仙放在房裡……風水都壞了。”賈夫人執意要親手收拾兒子的卧房,并不站起來,聲音能聽着焦躁:“芍藥,我這幾日總覺得胸悶心慌,不會是宇源他出了什麼事吧?”
“不會的,少爺他福氣好,定然不會有事。”芍藥不太敢動賈宇源的東西,隻在一旁清掃灰塵,“夫人您夜半起來,讓老爺知道又要擔心了。”
“老爺,老爺!他自己兒子自己不看着,盡知道行商積财!一年到頭有幾次來看過他兒子?!”
說到這對父子賈夫人就是氣,芍藥在一旁圓場,兩人絮絮叨叨有一炷香時間,才堪堪收拾了張案桌。
賈夫人站在案前,看着那幅畫像,身影有些落寞。
“我這娘親當得……唉,我這娘親當得。”
芍藥提着燈籠,站在一旁不敢答話。
賈夫人終于累了:“明兒白日裡差家丁将這屋收拾收拾,這幅畫……”她看了眼,“這幅畫也拆了。”
“可,可少爺那邊……”
“宇源那兒我來說,我這當娘的這點威信總要有!最近鎮裡不太平,他這麼着将邪祟引來了怎麼辦?”賈夫人絮絮叨叨往屋外走,“成日不是窩在屋裡就是不見人影,還有,還學什麼龍陽之事,也不學點好的,出了事可怎麼辦……”
兩人終于掩了門,解裡塵帶着阿清跳下來,重新看那幅畫像。
“拆了好,畫得這樣醜我都不想看。”
指腹還留着阿清的體溫,解裡塵甩亮火折子,站在畫像前。
火光慢慢移動,突然在角落停下來。
一個很小的蜷起。
底下有幾粒紅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