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銀竹躺在靠窗的位置，兩隻小手勾在一起，你偏過頭就能看見銀竹嘴角的笑意和屋裡的一切。

“真好啊，有家人在身邊的感覺。”

銀竹翻身趴在床鋪上，笑眼彎彎地看着大家。

不知是誰笑了出來。

“是啊，我們好像一大家人！”

“笨！不是像，我們本來就是！”

“對！家人！家人！”

“就是，我才不是孤兒，我明明有你們～”

“嘿嘿，那我要當媽媽！”

“才不是！銀竹那麼溫柔那麼好，銀竹才是媽媽！”

“啊……好吧，你說的也是。”

“那……小寶那麼厲害，能打退那麼多壞人，是爸爸嗎？”

“嗯……但是我不太喜歡爸爸這個詞诶……”

“我也是……”

“我也是……”

“嘁！誰說大家庭裡不能有兩個媽媽的？！都是媽媽！”

“那我也要當！我也……”

叽叽喳喳一片中，銀竹撐着下巴歪頭看向你，分享着她從心底散發的愉悅。

你提了提嘴角，擡手遮住大半張臉，陰影下的鬓角略微有幾分濕意。

臨睡前，你被帶去了吳娟的辦公室。

昏黃的台燈下，紙張翻頁的聲音簌簌響徹整間屋子，吳娟像是完全無視了你的存在。

直到你悄悄把重心又一次轉移到左腿時，吳娟摘下鼻梁間的眼鏡：“俞先生說，想領養你。”

她居高臨下，捏着你的臉頰左右打量了一番：“不愧是我從小看好的胚子。”

你眼皮向下耷拉着，隐晦的眼神被睫毛的陰影包裹住，忍着惡心沒有開口。

“你知道的，東院的孩子都是咱們福利院的‘寶貝’，外面的世界那麼兇險，吳媽媽從來舍不得你們被領養走。”

她的臉上仿佛覆蓋了一層繪滿慈愛神情的面具，說話的語氣卻像是陰涼角落鑽出的，吐着信子的毒蛇。

你隻有滿含譏諷的笑容：“‘善良’的吳院長，為什麼同意西院被領養呢？”

東院西院被職員生活樓隔開，還有專門的保安以“安全”的名義看守，雙方隻有極少的活動時間，能夠在被綠化帶隔離的操場共存。

各自懷着不同的豔羨意味，看向幾步之遙的“另一個世界”。

精心修剪保養過的指甲微微用力，在你的臉側劃出一道印子：“這個世界上，人與人的起點總是不同的。他們不過是普通的一粒沙石，而你們，是我悉心栽培的花朵呀～”

“即便再次投胎，或許也不可能和那些大人物産生交集，是吳媽媽給了你們機會呀～”

“像現在這樣，隻要我同意了你的領養申請，你的未來生活說是脫胎換骨，也毫不為過呢！”

她輕輕在你耳邊說着：“你從小就聰明，難道不能理解我說的嗎？”

你死死掐住吳娟的腕骨，吃痛的感覺讓她下意識想縮手。

你的臉一半被人影覆蓋，一半被燈光照亮，漆黑瞳仁閃爍着詭異的光亮，嘴角逐漸上揚。

“你還記得小白嗎？那年他生了重病，可咱們溫馨孤兒院隻是西臨市一家小的不能再小的福利院。”

“錢已經沒了，唯一的投資人也撤資了，我們隻能看着，看着小白在你懷裡咽氣……”

“那是我記憶裡最冷的冬天，連寝室的被單都讓我們裹上了，卻還是凍得僵住了。”

“你就那麼抱着他逐漸冷卻的身體，從嚎啕大哭到眼神空洞，直到臉頰結出一層薄薄的冰。而我們還什麼都不懂，隻知道圍着你，拉着你的衣服。”

“你把我們都按在懷裡，嘶啞的嗓子讓人覺得下一秒就會冒出血｜水。”

“然後，你堅定地告訴我們——”

“你不會認輸，不會放棄，不會向現實低頭，不會再失去我們任何一個人，會努力讓我們過上好日子……”

你猛地扯開衣領，露出重疊覆蓋的疤痕：“吳院長，這就是好日子嗎？”

吳娟從一開始的不耐煩，到錯愕，垂落你肩頭的手不住地顫抖，而後惡狠狠地掐住你：“誰讓你說這些廢話的？！沒人再餓死病死，都是好衣好食，甚至有了自己的學校，你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你狠狠啐了一口：“那悄無聲息消失的那些孩子呢？！你以為你們處理掉一切痕迹，就能當作他們從來沒有存在過嗎？！”

“你圈｜養我們，用我們掙錢，把我們送到那些人身邊，是不是還奢望能作為威脅那些人的手段？”

“你覺得大家都巴不得逃離這個地方，以同意領養為條件，或許有人能成為你潛在的耳目？”

“日防夜防，但總會有疲憊的一天，或許還會有人看輕我們隻是懵懂無知的孩子……”

“但凡有一個人能給你帶來隻言片語的秘密，你就能再更上一層了，是不是？”

你笑得更肆意了：“但我舍不得你，我不想離開呀！”

惡鬼就應該留在地獄裡，等待機會吞噬其他惡鬼。

這樣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