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高遠徹底放松了,笑得眉眼舒展,“曼曼,你學得一點也不像。”
“像不像的,管用就行。”王曼昱擡手替他理了理亂掉的劉海,“别緊張,好好打,我挺你。”
林高遠使用手冊的唯一守則就是相信和支持。隻要漫山遍野為馬龍加油的人裡,有一個聲音是永遠屬于他林高遠的,這就夠了。
閩南人有首歌叫《愛拼才會赢》,又何妨為了她去拼一拼,也許就有奇迹會發生呢?也許呢?
遺憾的是,奇迹終究還是沒能出現。林高遠3-4負于馬龍,再次與冠軍失之交臂。
王曼昱悄悄離開了座位,躲去洗手間用冷水洗了把臉,讓眼睛看起來不那麼紅。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方才自己比賽的時候,現場山呼海嘯都是為孫穎莎喝彩的聲音,王曼昱沒有哭;兩分之差敗北,她也沒有不甘心;可是林高遠這樣輸給馬龍,她忽然覺得心裡絞得慌,眼淚簌簌地落。
原來她連哭都不敢為自己哭。
“頭哥,醒醒,龍隊赢了!”
林詩棟晃了晃王楚欽,他才勉強睜開了睡眼惺忪的眼睛,視線一片模糊,揉了好幾下才漸漸看清了林詩棟關切的大臉,“頭哥,你沒事吧?”
王楚欽睡久了,嗓子有點啞,咳了兩聲,“沒事,就是有點兒冷。”
他的鼻子都凍塞了。
林詩棟覺得在看台上加加油,喊兩嗓子,還真沒那麼冷,反而看着王楚欽裹着厚厚的外套還不停在翻紙巾擤鼻涕,不由得開始警覺,“頭哥,你是不是感冒了?”
“看頒獎!”劉丁碩十分及時地岔開了話題,引開了林詩棟的注意力,任由王楚欽一人淚眼模糊地消化着情緒。
馬龍成為了史上第一位雙圈大滿貫。
這是他的偶像,也是他追随馬龍12年來唯一一次無法不顧一切地為他呐喊。
偶像再次奪冠,王楚欽你到底在難過什麼?
我難過,那座獎杯差一點就屬于我。
我難過,冠軍最終還是要在你我之間取舍。
我難過,你選擇了你,而我也選擇了我。
“去頒獎了。”
工作人員引着王楚欽來到台前,他才想起來自己也拿到了季軍。
粉絲會說,第一次世界杯就拿到了季軍已經很了不起,但球迷會說,我們的目标遠不止于此。
王楚欽很難笑出來。
到底要怎麼才能光明正大地說出自己又羨慕馬龍,又羨慕埃文斯杯。
怎麼聽都像是弱者。
冠軍發布會上,馬龍笑着說,“上一次和莎莎一起得冠軍還是莎莎小時候,2017年的日本公開賽。”眼裡滿是對妹妹的喜歡,一如當年看着小棗。
孫穎莎的身後,是劉詩雯、丁甯、李曉霞……女隊的這些妹妹們一個一個地長大,哭了又笑,笑了又哭,最後陸陸續續地離開,而他也不再打混雙了。
他忽然覺得十分悲壯。
人們總說80後這一代最幸福,他們見證過最百花齊放的時代,看過真正的自由。
馬龍從2008年走來,看過王楠、張怡甯的光輝,也見過馬琳、王皓的落寞,眼看過一代代起高樓,一代代樓塌了。
孫穎莎這樣的後浪,讓他覺得美好又殘忍。
對于王楚欽,他也是這麼想。
馬龍想,原來當年他和王皓一起把王勵勤他們打下去的時候,哥哥們是這樣不甘心的啊。
“王勵勤,第四名。”
“馬龍,第四名。”
排位下降,時光重疊,一代人走一代人的老路,他知道自己的職業生涯已近遲暮。
他曾經開玩笑地對記者說,“我以為你要讓我打到巴黎呢”,并沒想過自己真的堅持到了這一天。
他一直知道自己愛乒乓球,卻不知道愛得這樣濃烈。
馬龍到底有多強這件事,人們其實很難有實感,印象裡他就一直在穩穩地赢,奶奶地笑,沒有隊友那麼桀骜不馴,也不像三劍客的另一位那樣在球場上潇灑隽逸。
他太全面了,全面到沒什麼特點,隻剩下強。從鞍山小馬熬成了龍隊,人們對他的印象居然隻有一個“六邊形戰士”,再沒什麼别的形容。
可是這樣一個在國乒史上顯得有些清寂的人,始終站在最高領獎台上,從未動搖。
樊振東在東京奧運會上以為自己會翻越他,沒有成功;王楚欽在商業賽上赢了馬龍兩回,到了這次世界杯亦狠狠栽了跟頭。
同期的球員退的退散的散,甚至比他小一些的90後也都離開了天壇東路,而他還屹立在主力位核心,從來不是因為他是隊長。
是因為他真的無敵。
馬龍從來不是一個好好先生,他的骨子裡流淌着對勝利的渴望。征戰賽場十餘年,他喜歡球迷叫他的名字,喜歡張揚。
隻要還能打,有一天算一天,去他媽的梯隊,去他媽的傷病,這是我的時代,我的江山。
十二歲的王楚欽愛馬龍的責任感,愛他為國争光,愛他不言不語的付出;而二十四歲的王楚欽愛馬龍對于球台不計一切的愛。
馬龍于王楚欽,是天上星。光芒不盛,但永遠走在前方指引着勝利的方向。
賽後第二天,孫穎莎和馬龍一起在大三巴門前拍了冠軍宣傳照。
孫穎莎人還在保姆車裡,王楚欽已經發來了她剛拍好的照片,“恭喜冠軍。”
孫穎莎回得很快,“冠軍想吃個冰激淩。”
王楚欽沉默兩秒,迅速打字,“這邊建議冠軍還是要一件LV。”
孫穎莎一撇嘴輕輕哼了一聲,馬龍深覺白駒過隙,不自覺地長長歎了口氣。
“龍哥,你怎麼了?”
孫穎莎是隊裡的小太陽,凡是别人的負面情緒她總能敏感覺察。
“沒,就覺得你這個年紀挺好的。”
馬龍沒說什麼,孫穎莎卻好像什麼都懂了。
就好像去年年底在名古屋遇見的那個15歲的張本美和,那雙眼睛純真、銳利,輸了會哭,赢了是賺,都隻為了自己。
如果美和是她的妹妹,也許孫穎莎會告訴她,好好打球,這是你人生中最快樂的幾年。
再往後的她,有了榮光,也有了壓力,有了責任,一步一步向核心位趨近,就再也沒有了那麼純粹的歲月。
從她和秦志戬談起條件的那一天起,孫穎莎就非赢不可了。
2024年,王楚欽和孫穎莎第二次換上了紅褲衩,而馬龍已經征戰奧運十六載。一回首,他們這一群人都到了而立之年。
明明才三十幾歲的同事,做了教練後一個個都累得兩鬓斑白。王皓胖了許多,比當球員的時候還愛咬牙切齒,而同期神顔迷倒萬千少女的邱贻可,退役後也肉眼可見地枯萎,兩人再次并肩走在一起,看起來相差至少十歲。
孫穎莎問馬龍,三十歲打比賽和二十歲有什麼不一樣?
馬龍想了想,“沒什麼不一樣,隻會更想赢,因為打一場少一場。”
孫穎莎說,如果可以,我也想打到不能打了再退。
馬龍揉揉她的腦袋,“我也不知道該不該祝你夢想成真了,莎莎,我隻能祝願你在場上的每一分鐘都享受。”
“龍哥,你還是很想去巴黎嗎?”
孫穎莎小心翼翼地問他。
“你該問,整個天壇東路有沒有人不想去巴黎。”馬龍并不正面回答,反而抛出了一個反問,“我、小胖、大頭,三選二,你選誰?”
孫穎莎沉默。
“或者我換個問法,你覺得,誰不該去?”
“你這不是逼着我得罪人嗎?”孫穎莎不幹了,“龍哥,那我問你,我、夢姐、曼昱,我們三個,你覺得誰應該上單打?”
馬龍哼唧一笑,雙手抱胸,學着秦志戬指點江山的标志性動作,頭一甩,“誰愛上誰上。”
好一招太極掌法,孫穎莎笑眯眯地,“龍哥,我有沒有跟你講過,你也是我的偶像?”
“你拉倒吧!今天要是大頭赢了我,你還不定高興成什麼樣子呢!”馬龍揶揄道,“你倆又得慶祝一下。”
孫穎莎小臉一紅。
“莎莎,他必須赢我。”
這是馬龍離開前,說的最後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