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曼昱早就料到自己失去了單打參賽資格,看到名單還是忍不住回宿舍大哭了一場,這一次不會再有人抱着她說“沒關系,下次再來”了。
“慶祝一下,整兩口?”
孫穎莎從包裡翻出兩年前在新加坡機場買回來的I Love Paris,抖了抖橙色包裝袋就準備撕了包裝袋往保溫杯裡倒。
王楚欽眼疾手快地折好了濾紙及時接過咖啡,“我來我來”。
孫穎莎便捧着腮幫子看着王楚欽套濾嘴、墊濾紙、一圈一圈地加熱水,耐心地等着咖啡液萃下來,不好意思地笑了,“這麼細的活兒我真不會幹。”
王楚欽像是聽見什麼驚天大笑話,“孫穎莎,你這會兒跟我裝什麼見外?”,一面手上不停地先試了一口,溫度剛好,才遞到孫穎莎手邊,“有點苦,你喝一口就行了。”
孫穎莎接過馬克杯輕輕啜了一口,皺了皺眉,又将杯子還給王楚欽,“嗷,真苦。”
王楚欽自然而然地就着孫穎莎喝過的地方繼續咂,又苦又香,帶着一絲甜甜的漿果香氣,像他的前程,也像他的愛情。
5月下旬,太原常挑和重慶冠軍賽将是封訓前的最後兩場比賽,主力都将其視為查漏補缺的練習題,莎頭組合爆冷在第一場就輸給了□□/石洵瑤,喜提一輪遊。
“好好打男雙吧。”孫穎莎下了場,意有所指地握了握王楚欽的手。
霸州雙甜又合體了,多麼甜蜜的痛苦。
去年這對太原限定的男雙組合向大衆深情演繹了什麼叫作“分則各自為王,合則一盤散沙”,場上各打各的還行,一旦團魂燃燒起來忽然想着溝通一下,下一分必丢,一場比賽硬是給他們輸得跌宕起伏風雲詭谲。
王楚欽對梁靖崑一向是沒脾氣的。
2012年,梁靖崑從少兒集訓中脫穎而出,成為唐山第一個入選國家隊的乒乓球員。彼時接到通知,他說的第一句話便是“大頭,我在國家隊等你。”
一年後,王楚欽便拖着全部家當出現在了他的面前對他笑,“胖子,天壇東路50号怎麼走?”
他們簽了同一家俱樂部,一起給主力陪練,也一起躺在球館裡為灰暗的前途歎氣。
梁靖崑隻是不太擅長雙打,王楚欽覺得這沒什麼關系。作為新一代的黃金左手,就該拿出氣魄去證明真正的雙打之王和誰配都能赢。
這場男雙,打出了兩個世界。
梁靖崑死守近台,打得潇灑。王楚欽獨自做足了困難準備,包括但不限于如何與隊友溝通跑位、技戰術,如何給隊友進行心理疏導以免出現讓三追四的極端局面……
第四局搭檔膝蓋不适,王楚欽第一時間發現,當機立斷叫了醫療暫停。
沒等梁靖崑說什麼,王楚欽先截斷了他的話頭,“這場就别硬拼了,你保男單,還要對外協呢。”
梁靖崑回到場上依舊很堅強地纏咬對手,始終沒讓對方輕松地赢下此局。
決勝局15-17惜敗龍遠,霸州雙甜獲得了亞軍。
王楚欽接受他們竭盡全力還是輸了的結局,也感激梁靖崑堅持到最後,但有些事他無論如何不能理解。
第15分的時候裁判溜了号,居然大剌剌地問他“王楚欽,15平還是15比14?”
王楚欽在場上沒理她。
“不是,哪有問運動員比分的呀?”
完賽後,他獨自走向裁判席,大聲地質問道。
他是看起來特别逆來順受麼?要不再去考個裁判證算了,自己比賽自己判算怎麼回事啊?直接給自己頒個冠軍得了呗。
就離譜。
梁靖崑是被王楚欽扶上領獎台的。
一小時後的男單決賽,梁靖崑咬牙堅持,4-1戰勝了勒布倫哥哥,守住了中國的冠軍。
他毫不吝啬地把王楚欽對他說的話轉述給媒體,不為感激,隻為了告訴大家王楚欽到底有多好。
2021年的全錦賽,王楚欽左肩受傷,單打遇到的每個對手都抓住機會猛攻他的正手位,隻有梁靖崑溫溫柔柔地把球給到了自己的反手。
“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王楚欽不解。
梁靖崑說,沒為什麼,隻是覺得如果今天是他受傷,王楚欽也一定會做一樣的事情。
“那當然了,我人品多好啊。”王楚欽疼得龇牙咧嘴的,還硬擠出一絲笑,看起來像灰太狼似的。
梁靖崑又心疼又好笑,望着他裹滿了冰塊的肩膀,“你這家夥,要是壞一點該多好。”
那個在奧地利摔拍子的男孩,曆經五年磨砺,一闆一闆打進了男乒的核心位,球場之外的事也一并處理得張弛有度。
王楚欽不是個愛放大話的人,他默默地用一言一行告訴球迷,他撐得起中國乒乓球隊的未來,巴黎周期的大旗由他扛,請大家放心。
先農壇的規矩出了名的周正,又是被隊長拴在褲腰帶上言傳身教長大的孩子,怎麼會差。
月底的冠軍賽,孫穎莎再次4-3戰勝王曼昱獲得冠軍,同樣是一場高水平的攻防盛宴。
王楚欽3-4惜敗樊振東,巴黎奧運會的男單冠軍鹿死誰手依舊撲朔迷離。
正式封訓前的最後一項工作,王楚欽接受了央視《人在奧運年》的訪談。
“失敗是成功之母,可世界上隻有一個母親。”
面對鏡頭,他的臉上帶着一種看破世事的超脫,“我認為這屆奧運會自己的目标非常明确,第一個主體肯定是混雙。其實我和莎莎都不是屬于怕壓力的那種,就怕教練給我們的這種要求不夠高,對我們不夠嚴格。”
埃菲爾鐵塔挂上了五環,成都的封訓基地據說也早就準備好倒履相迎。
就要進入為期40天的封閉訓練了。
孫穎莎、王楚欽将在巴黎奧運會上身兼三項,兩人再次感到壓力山大。這可是奧運會啊,如假包換的奧運會啊,不能輸的奧運會啊。
“大頭,你怕不怕?”
同樣的問題,四年前在南陽直通賽前她也問過他。
當時的他們和現在一樣,非赢不可。
“你都不怕,我怕什麼?”王楚欽的左手搭在孫穎莎的腦袋上,大拇指輕輕撥了撥她頭頂的發旋,無意識地沿着發旋的方向轉了兩圈,“我們努力這麼久,不就是為了今天麼?”
四年前東京奧運的封訓恍然如昨,當時國乒隊還特意登了一次韶山拜訪毛主席故居,進獻了花籃,孫穎莎帶頭領誓重溫了入黨誓詞。
“我志願加入中國共産黨,擁護黨的綱領……”
黨旗在上。
那個東京看台上為隊友們呐喊的P卡少年,終于站在了中國乒乓球代表團的最中間,成為中國曆史上第一位闖入奧運單打賽場的男左。
“咱倆都是一天四訓啊,嘟嘟。”
王楚欽一邊看訓練計劃,一邊又塞了五雙訓練鞋,一瞥眼瞧見孫穎莎的行李箱斑斑駁駁,上面綁的那隻皮卡丘挂墜也早黑成了碳,二話不說皺着眉把它摘了下來,想了想又順手檢查了一下小白包上那幾隻跟着南征北戰的玩偶,果然不出所料,都像是去叙利亞滾了一遍似的。
王楚欽把那些髒兮兮的娃娃一個一個從箱包上摘了下來,伸長了脖子跟孫穎莎報備,“山丘,一鲨,噗噗,我都給你洗了啊!”
孫穎莎躺在床上玩手機,遠遠應了一聲“哦”。
一鲨原本雪白的肚皮被裹上了了一層暗灰,王楚欽鼻子發癢連打了四個噴嚏,二話不說帶上口罩把玩偶扔進了洗衣機。
他忽然想起那年邀請孫穎莎一起去水族館的計劃因為東京世界杯團體而中道崩殂,後來孫穎莎一直沒能親眼見過那條格陵蘭睡鲨,也錯過了他想說的話。
“莎莎,從巴黎回來以後,我們一塊兒去趟水族館吧。”
他看着在洗衣機裡瘋狂打滾的小鲨魚,又捏了捏褲兜裡的戒指。克羅心的永恒之心系列,王楚欽很喜歡。
5月初去沙特大滿貫比賽的時候,吉達機場有一個大魚缸,裡面有好多鲨魚,女隊的姐姐們指着魚缸對孫穎莎笑,“你看,你在裡面!”
王楚欽默默掏出手機對着魚缸目不轉睛地拍了很久,又轉身走進了LV買了兩雙鲨魚鞋。
“哦,好呀,如果我們這次拿了冠軍的話。”
孫穎莎随口又畫了一張大餅。
7月15日,國乒大部隊抵達巴黎,王楚欽搖了搖孫穎莎,“莎莎,醒醒,我們該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