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丢了兩局的樊振東去換了身衣服,再回到賽場狀态有了明顯的回升,沒有再給張本任何打套路的機會。
一樣都是年少成名,其實樊振東很理解張本。什麼捍衛,什麼光複,輿論說得太多。他們用天賦拉高了行業的期待,樊振東比張本先一步經曆了那些騎虎難下的暗夜。
為了王皓口中所說的生路,樊振東的諾亞方舟在這些年裡漸漸被裝點成了一艘航空母艦。
對手的松懈才是樊振東唯一的生機。
2-2平。
張本也換了一件衣服,短暫地逃離賽場能讓他稍微喘口氣。
混雙已經丢了,單打絕不能也止步于此。
賽場邊為樊振東呐喊的聲音不絕于耳,張本并不在乎。如果命運的偏心由加油聲決定,那還要這些球員做什麼。
這是他與美和的第一次奧運之旅,他想走得再遠一點。
張本再赢一局,3-2。
“yes!”他下腰揮拳,為自己大聲地喝彩。
你看嘛,隻要不放棄,寫個解總會有辛苦分的,隻要多套套公式,萬一還做對了呢。
張本離賽點更近,但樊振東向來毅力驚人,難保在哪個分段忽然連續得分,所以這道追及問題,張本不知道該搭什麼模型來算。
也許是堅強,也許是孤注一擲。
樊振東站在他的對面,大汗淋漓地展開雙臂,将國旗牢牢守在自己身後。
4-3,中國隊順利晉級半決賽,他守住了。
張本賽後抱了抱他,“哥,你要拿冠軍啊。”
樊振東拍拍他的肩膀,“我不知道該怎麼祝福你,but you know what i mean.”
其實他想對張本說,你的故事才剛剛開始,也許未來的路會比今天這場比賽還要難走,也許有一天你會和我一樣,走着走着就發現自己真的走不動了。
作為中國隊,我希望你走不動。作為兄弟,我希望你永遠沒有這一天。
次日,樊振東4-0橫掃小布,順利晉級決賽。
好巧不巧,上半區的勝利者正是在1/16決賽戰勝了王楚欽的莫雷高德。
又是一次堵上尊嚴的榮譽之戰,樊振東得替王楚欽報仇。
“我陪你練。”
王楚欽左手持闆,站在樊振東對面。
樊振東擡頭看了看轉播屏,“你陪我打一個小時吧,女單決賽也快開始了。”
王楚欽點點頭,“好。”
”說好的啊,場上是對手場下是朋友。”
上場前,陳夢笑着在後台率先伸手同孫穎莎拉鈎,哄小孩一樣。
孫穎莎伸出右手小拇指勾住陳夢,又翹起大拇指與她碰了碰,“我們都加油吧。”
女子單打的兩位頭号種子終于又一次站在了彼此對面。兩人從2017年開始一路糾糾纏纏了兩個賽季,孫穎莎成長為女線毋庸置疑的絕對主力,根據巴黎周期的勝率,赢面更大;而陳夢的職業生涯已近尾聲,卻在沙特大滿貫上再次卯足了力氣戰勝了孫穎莎,她迫切地需要一個再次證明自己的機會。
鹿死誰手很有得看。
“她就差這個冠軍了。”
樊振東看着大屏上的兩個女孩,沒頭沒腦地冒出一句話來。
“你也會有的。”王楚欽上前拍拍他的肩,“哥,辛苦了。”
這是王楚欽唯一一次沒有叫他東哥。
樊振東在巴黎周期的表現一直都很低迷。他沒有缺席過訓練,卻總是會拖到最後一刻才出現;他打球時依舊認真拼命,卻将那些完全屬于自己的時間讓渡給了乒乓球以外的事情。
年輕的小隊員會質疑他擺爛,會說東哥如今早已德不配位,都被馬龍吼了下去。
大概隻有馬龍能夠理解這種責任帶來的超負荷,所以樊振東想為自己找退路,他故意閉上了眼睛假裝看不見。
隻要他還在隊裡,還願意當那柄利刃,隻要他還流着八一隊的血,愛不愛就沒有那麼重要。
“那還得謝謝你,要不是你半當中淘汰,我決賽再碰着你那勾子是真頭疼。”
樊振東想起重慶冠軍賽上的焦灼依舊難受得五官皺成一團,下意識拆了一根能量棒,吃了兩口,又找了一根,擡手抛進王楚欽懷裡,“吃兩口,一會兒看比賽别抖。”
四十三分鐘過去,2-2平。
觀衆們仍在大聲為孫穎莎加油助威,舉着手幅綁着頭巾,偶爾冒出一兩聲陳夢的名字又立刻被孫穎莎的粉絲山呼海嘯地壓了回去。
都是外行看熱鬧。
邱贻可坐在觀衆席已經皺起了眉。
陳夢今天這球打得就好像是能看破孫穎莎所有的意圖,總能封住孫穎莎前三闆的變化,主動扛進相持後變線得分。
孫穎莎所有的殺招都被封得死死的。
“你給夢姐開小竈了?”
小石頭一屁股坐在王楚欽邊上,看着場上的大比分張大了嘴。
“滾。”
王楚欽說出的話就像東北冬天的鐵欄杆,又硬又冷,一靠近就撕你一嘴血。
林詩棟本能地感覺到王楚欽的不一樣,抖了抖身子,又靠近他,學着孫穎莎平時的樣子用臉拱了拱他高貴冷豔的頭哥。
王楚欽伸手揉了揉他肉嘟嘟的小肚子,“我沒怪你,隻是在想别的事。”
林詩棟很聰明,一轉念已經有了方向。
孫穎莎的球向來多變,除了王楚欽這樣的得道之人,旁人斷然無法在三兩場比賽之間捕捉到孫穎莎動作中細微的不同。
隊裡明令禁止研究隊友,饒是從小打到打的王曼昱有時候都會被孫穎莎晃,緣何陳夢像是掌握了讀心術?即便是封訓時日日被貼在牆面上、錄像間裡天天見的外協,她怕是也做不到這麼敏銳。
就好像世界杯上4-0戰勝了王楚欽的馬龍,決賽遇見林高遠卻吃力地連敗三局後才逆風翻盤。前者順利得多不像話,後者的膠着就顯得更加詭異。
都是隊裡首屈一指的人物,林詩棟不敢再往下想。
“莎姐為啥不發勾子啊?你教的勾子一發一個不吱聲呢。”林詩棟急道,“再不發就輸了呀!”
始終沒有等到回答。
林詩棟偏過頭去看,王楚欽抿着嘴唇,側臉緊緊地繃成一道直線,看上去甚是駭人。
過了半晌,身側才幽幽地冒出一句話來,林詩棟都懷疑自己是不是幻聽。
“她不是不想,是不能。”
王楚欽的臉色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比之主闆出事的當下有過之而無不及,林詩棟便知道自己不該再問,老老實實噤了聲。
孫穎莎在場上每丢一球,王楚欽握着大金剛的手就會發白一次。
這千刀萬剮,我替她受。
“頭哥,别看了。”王楚欽不知道自己的頭是什麼時候被林詩棟塞進懷裡的。
他清楚地聽見最後那一聲象征勝利的呐喊,不是他最愛的那個人發出來的。
他們約好的頂峰相見,到底還是一個折了戟,一個沉了沙。
按賽前的約定,無論誰輸誰赢,孫穎莎主動上前擁抱了陳夢,“恭喜。”
“對不起。”
孫穎莎頭頂的聲音有一絲哽咽,但她分不清那到底是喜悅還是愧疚。
無論哪個答案都令她十分難過。
孫穎莎笑着掙開了陳夢的懷抱,自然地指向場邊,“拿國旗吧。”
她以前一直覺得自己能看明白很多人,現在反而覺得但凡糊塗一些該多好,就當自己是真的技不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