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黃的燈光在黑暗裡照出一個缺口,一些水槽和垃圾桶在缺口裡顯影出輪廓。偶爾會有被風吹起來的白色塑料袋,從窗口飄過去。
偶爾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一兩聲汽車的喇叭聲,在寒氣逼人的深夜裡,因為太過寂靜,已經聽不出刺耳的感覺,隻剩下那種悲傷的情緒,在空曠的街道上被持續放大。
歐陽燕擡起手擦掉眼角的淚水。轉身面向牆壁繼續閉上眼睛。
已經是連續多少天做着這種悲傷的夢了?
有時候歐陽燕從夢裡哭着醒過來,還是停止不了悲傷的情緒,于是繼續哭,自己也不知道因為什麼而哭,但可以很清楚地知道,自己被那種叫做悲傷的情緒籠罩着!
哭得累了,又睡。
睡夢中哭了,又醒。
而最新的那個悲傷的夢裡,茂河死了。
歐陽燕和茂河順着自行車的車流朝前面緩慢地前進着。
早晨的交通狀況就像是一鍋被煮爛了的粉條,三步一紅燈,五步一堵車,不時有晨煉的老頭老太太,踮着腳從他們身邊一溜小跑過去。
每一條馬路都像中風一樣,緩慢地蠕動。
“喂,昨天我夢見你死了”,又是一個紅燈,歐陽燕單腳撐着地,回過頭望向正在把圍巾拉高想要遮住更多臉的茂河,“好像是你被混混摸臉後抑郁症了還是什麼。”
茂河沖她揮揮手,一副“不要胡說”的表情。
歐陽燕呵呵笑了笑,“沒事,慕亞平跟我說過的,夢都是反的,别怕。你臉皮薄,遇到混混我替你揍他……”
“你又不是華筝,可以叫他爹鐵木真。就不能好好管你媽叫媽,非得連名帶姓的叫!遇到混混不用你揍,茂河系統上線入住你的手機裡,就能替你揍……”
茂河打斷她,回過頭眉毛一揚。
歐陽燕饒有興趣地回過頭望着茂河。
“茂河系統這麼神奇?校園霸淩要在你手裡終結了?”
反正就是一副看西洋把戲的樣子看着茂河的臉,如同有人在他臉上打了台子在唱戲一樣,到最後甚至看得笑起來。
茂河被她看得發窘,回過頭去看紅燈,低低地自言自語。
小看我?
茂河系統,一分錢一個!
或者一分錢不要!
死鄰居歐陽燕敢小瞧我茂河?
成功給你看……
歐陽燕也轉過去看紅燈,倒數的紅色秒字還剩7。
“其實你應該有空去練習格鬥,來個一招制敵……茂河系統嘛……”
茂河回過頭,剛想說什麼,周圍的車流就湧動起來。
歐陽燕朝前面用力地蹬了兩下,就跑到前面去了。
所謂暗戀,隻要是參加了就是有意義,即使是沒有結局,當你喜歡上一個人的那一刹,是永遠都不會消失的,這都将會變成你活下去的勇氣,而且會變成你在黑暗中的一線曙光!
如果很多年後再回過頭來看那一天的場景。一定會覺得悲傷。
就像是被放在相框裡的黑白照片,無論照片裡的人笑得多麼燦爛,也一定會看出悲傷的感覺來。
沉甸甸地浮動在眼眶裡。
在學校車棚鎖車的時候遇見同樣也在停車的湯粉。
湯粉擡起頭對歐陽燕甜甜地笑了笑。
歐陽燕望着她的臉,覺得就像是一朵開得爛開來的碩大的花朵。散發着濃烈的腐爛的花香。
歐陽燕突然想起上個禮拜在家休息的時候看到電視裡播出的那種巨大的吞噬昆蟲的植物。相同的都是巨大的花朵,絢爛的顔色,以及花瓣上流淌着的透明的黏液。張着巨大的口,等着振翅的昆蟲飛近身旁。
周圍走動着的人群,頭頂錯亂嘈雜的麻雀,被躁動的情緒不停拍打着的自行車鈴,遠遠響起的早自習電鈴聲。這些統統都消失不見。
隻剩下面前靜靜地朝自己張開大口的,碩大而粘稠的燦爛花盤。
和預想中不一樣的是,并沒有出現歐陽燕想象中的場景。
在來學校之前,歐陽燕已經想過了種種糟糕的可能性。甚至連“今天有可能是最後一天上學”的打算也是想好了的。
梁虹同學必須要有學上,反正自己可以去練攤。
路邊攤,賣菜,賣飯,賣涼皮肉夾馍,米線,麻辣粉,包子,餃子,煮泡面,土豆粉,土豆餅,酸菜炒米飯。
或者直播背誦離騷,扮演李白喝酒吟詩……
按照湯粉的性格和她的手腕,歐陽燕覺得走進教室直接看到黑闆上出現關于自己去私人婦科的大字報都不是什麼過分的事。
因為之前也聽說過她種種事迹。
用勾心鬥角心狠手辣機關算盡來形容也并不會顯得過分。
甄嬛傳裡有她的戲碼,第一角。
但當歐陽燕走進教室的時候,卻并沒有任何與往常不一樣的地方。
茂河依然在講台上低頭在記錄本上抄寫着遲到學生的名字。
各門科目的科代表站在教室前面把交上來的功課碼成小堆。
女生聚成幾個小團,讨論着昨天晚上的電視劇與學校體育部幾個男生的花邊新聞。
歐陽燕朝教室後排的湯粉看過去,她後側着頭,和她後面的女生談論着她新買的裙子。
歐陽燕輕輕地松了口氣,卻又轉瞬間浮起一陣若有若無的心悸。
就像是已經知道了對面揮來的一記重拳,擡手抱頭做好“面目全非”的打算之後,卻空落落地沒有任何後續,但又不敢放下手肘來看看對方,怕招來迎面一拳。
歐陽燕坐下來,從書包裡往外掏上午要用的課本。
肩膀被人從背後拍了拍,歐陽燕轉過頭去,湯粉站在自己身後,伸出手把一個鐵皮糖果罐子遞在自己面前——
“呐,話梅要吃麼?”
肆意伸展開來的巨大的花盤。甜膩的香氣太過劇烈,發出濃郁的腥臭味,徑直地舔到鼻尖上來。
湯粉啊湯粉,讓你變成涼粉。
歐陽燕忍住反感。
笑嘻嘻地回答,吃啊。
說着伸手去拿罐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