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很多的黑沙。
密密麻麻,頭發一樣地浮動在歐陽燕家的沙發上。
很像小時候玩沙堆,拿着吸鐵石。
茂河深一腳淺一腳地朝前走,無邊無際的水域在月下泛着陰森森的光。
緊貼腳底的是無法形容的沉重感。
嘩啦嘩啦的水聲從遠處拍打過來。像是前方有巨大的海浪。
最後的一步,腳下突然深不可測,那一瞬間湧進鼻孔和耳朵的水,像水銀一樣朝着身體裡每一個罅隙沖刺進去。
耳朵裡最後的聲響,是一聲尖銳的哭喊。
“救我。茂河系統救我!茂河敲門……”
茂河掙紮着醒過來,耳朵裡依然殘留着嘈雜的水聲。
開始隻是嘩啦嘩啦的噪音,後來漸漸形成了可以分辨出來的聲響。
是隔壁歐陽燕的哭喊。
茂河掀開被子,裹着厚厚的睡衣打開房間的門,穿過客廳,把大門拉開。
深夜寒冷讓茂河像是又掉進了剛剛夢裡深不可測的水底。
歐陽燕家的門緊鎖着,裡面是一聲高過一聲的哭喊聲。
“茂河敲門!茂河系統!”
茂河舉起手準備敲門的時候,手突然被人抓住了。
茂河還沒來得及回頭,就被一把扯了回去,李虛心披了條毯子,哆嗦着站在自己後面,闆着一張臉,壓低聲音說,我來。
茂河說,媽,您快點。
又一聲哭喊之後是玻璃嘩啦摔碎的聲音。
慕亞平的罵聲鑽進耳朵裡,比玻璃還要尖銳。
“你這個蠢貨!我養大你就養成了這樣一個蠢貨!是啊!你爸給你錢?都說了你爸已經死了!你還找?那個賤男人不是好東西!找個富貴女能咋滴?你回來幹什麼呀?你去找富貴女當後媽有錢花……”
好像有什麼東西被撞倒的聲音,還有歐陽燕尖叫着的哭聲:“媽!媽!你放開我!啊!别打了!我錯了!我不找我爸爸了!我不找爸爸了……”
茂河隔壁的門也打開了,一個中年女人也裹了件睡衣出來。
看見李虛心也站在門口,于是沖着歐陽燕家努了努嘴,說,作孽啊,下輩子不知道有沒有報應。
李虛心撇撇嘴,說,也不知道誰作孽!
肯定是誰做了見不得人的事情……
茂河摔開李虛心的手,吼了句“媽!人家家裡的事你别亂說啊!”
李虛心被兒子突如其來的吼聲吓住了,而回過神來,就轉成了憤怒:“我亂說?你……”
茂河不再理她!
摔開被她緊緊抓住的手,朝歐陽燕家門上咣咣地砸。
同時,在心裡埋怨着,李虛心真不靠譜,她說她來敲門?哼!
李虛心抓着茂河的衣服往回扯,“你瘋了你!都說了我來!”
茂河硬着身子,李虛心比兒子矮一個頭,用力地扯也扯不動。
李虛心也賭氣地砸門。
在慕亞平把門突然嘩啦一下從裡面拉開的時候,隔壁那個女人趕緊關了門進去了。隻剩下站在歐陽燕家門口的茂河和李虛心,對着披頭散發的慕亞平。
“你們?一對瘋子!搞什麼鬼?半夜砸門?這是金門,賠的起嗎?”
李虛心本來沒想說什麼,一聽到慕亞平一上來就這口氣,火也上來了:“是你們家搞什麼吧?大半夜吵成這樣,能不能有點鄰居品德?金門?卡門吧?”
“哦喲李虛心,平時拽得像頭驢一樣的人不是你嗎?你們家不是已經買了别墅嘛!還買了大五居?受不了搬呀!老娘愛怎麼鬧怎麼鬧,關你屁事!”
李虛心一把把茂河扯回來,推進門裡,轉身對慕亞平說,“不關我事!歐陽燕手裡有茂河發明創造的平安長大系統啊!是關于孩子們平安長大和平安到校的,你打你女兒也是犯法,是家暴!她是國家的孩子,不是你一個人的孩子!你敢再鬧?左鄰右舍都可以報警!你進去了最少拘役15天到三個月……你最好把你自己暴脾氣收斂點!别搞家暴,犯法,懂嗎?”
說完一把摔上門。
慕亞平抄起窗台上的一盆仙人掌,預備朝茂河家的門上砸過去。
她忽然想起一個新聞上說,有個鄰居不小心踩壞了幾朵花,報警後賠償人家了一百倍不說,還得求着人家出諒解書?否則得在四堵牆裡住上一住!
哎!
慕亞平歎口氣,坐在地上發呆!
現在是孩子的天下,父母大人不行了……
孩子是國家的孩子,不是家長一個人的!
茂河坐在床邊上。
胸腔劇烈地起伏。
他用力地憋着呼吸,額頭上爆出了好幾條青筋,才将幾乎要頂破喉嚨的哭聲壓回胸腔。
眼淚像是打開的水閘,嘩嘩地往下流。
母親帶着怒氣的聲音在外面響起,“茂河你給我睡覺。不準再給我出去。我已經替你鎮壓住了那個老妖婆!估計她不敢再打歐陽燕!她敢再動手,我替你報警啊!耀二耀耀零!”
茂河擦掉臉上的眼淚說,謝謝媽。
腦海裡殘留的影像卻不斷爆炸般地重現。
昏暗的房間裡,歐陽燕動也不動地癱坐在牆角的地上,頭發披散着遮住了臉,身上扯壞的衣服耷拉成好幾片。
滿地閃着光的玻璃殘渣。
歐陽燕很疑惑?
朱莎不是老母親已經吃了麼?
怎麼沒有安定下來?
歐陽燕不知道的是她母親大人偷偷喝了蠍子酒,以為可以好的快點!
其實是,她母親大人已經中毒了,所以突然發瘋打人!
主治大夫說過,萬一病人不能鎮定自若,就給她吃安定劑。
結果是,茂河的母親大人的話,被慕亞平吃了。
這會兒倒是安靜地發呆狀态。
發呆比發瘋強!
起碼不會太吵着鄰居的耳朵,打擾到鄰居們的睡眠。
不擾民!
最好!
晨霧濃得化不開。
窗戶上已經凝聚了一層厚厚的霜。
昨天新聞裡已經預告過這幾天将要降溫,但還是比預計的溫度更低了些。
剛剛回暖的春天,一瞬間又被蒼白的寂寥吞噬了。
依然是讓人感到壓抑的慘白色的天光,均勻而淡寡地塗抹在藍天上。
茂河走出暗巷口的時候回過頭看看歐陽燕家的門,依然緊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