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燕遠遠地走在後面,無數的人群從她後面超過她,直到後來歐陽燕落在了人群的最後面。
遠遠看着茂河側過頭看着王大雪的側面,在無數的人群裡,變得格外清晰。
像是被無數發着光的細線描繪了輪廓的邊緣,泛出溫柔的白光。
而他旁邊的王大雪,正在眯着眼睛微微地笑。
不同與湯粉那樣擴散着濃郁芳香的笑容,而是真正幹淨的白色花朵。
聞不到香氣,卻可以清楚地知道是清新的味道。
像有一把鋒利的刀片迅速地在心髒表面極膚淺的地方突然劃過,幾乎無法覺察的傷口,也尋找不到血液或者痛覺。
同時想起的,還有另外一張一模一樣的臉。
歐陽燕被吞下去的饅頭噎住了喉嚨,食道和呼吸道像是突然被橡皮筋紮緊了一樣連呼吸也沒了!
歐陽燕擰開礦泉水的瓶子仰頭喝了幾大口水,憋的通紅的臉才慢慢地恢複蒼白。
嗆出的眼淚把視線弄得模糊一片。
歐陽燕擰好蓋子,擡起頭已經看不到茂河和王大雪的背影。
歐陽燕朝教室走去,剛走了兩步,就突然朝道路邊的花壇彎下腰劇烈嘔吐起來。
胃被扯得發痛,剛剛吃下去的饅頭變成白花花的面團從口腔裡湧出來。
這種反胃感覺讓歐陽燕更加劇烈地嘔吐起來。
胃粘膜損傷?
胃潰瘍?
胃糜爛?
後背和手心都開始冒出大量的冷汗來。
原來胃病如此多嬌啊!
富貴病!
與此同時,趙僅僅從腹部傳來的痛覺像山谷裡被反複激發的回聲漸漸變得震耳欲聾。
有一把掉落在腹腔中的巨大鋒利剪刀,咔嚓咔嚓地迅速開合着剪動起來。
恐懼像巨浪一樣,将趙僅僅瞬間沒頂,歐陽燕啊歐陽燕,怎麼辦?
你快來幫幫我呀!
我一個人不行啊!
一瞬間覺得,恐懼一過。
有歐陽燕,怕什麼?
假如暈倒了,她也會找人背我去醫院,就像背黑鍋沒事的!
歐陽燕是剛強的!
最後一節課是體育課。
老師吹出的口哨的聲音清脆地回蕩在空曠的操場上空。
帶着不長不短的回聲,讓本來就空曠的操場顯得更加空曠。
跑道周圍開始長出無數細細的蒿草,天空被風吹得隻剩下一整片幹淨的藍,陽光沒有絲毫阻擋地往下照耀。
晴朗世界裡,每一寸地面都像是被放大了千萬倍,再細小的枝節,也可以在眼睛中清晰地聚焦。
如果從天空的視角看下來,操場被分割為幾個區域,有一個區域的班級在踢球,有一個區域的班級在100米直道上練習短跑,而在沙坑邊的空地處,散落着幾張墨綠色的大墊子,穿着相同顔色運動服的學生在做着簡單的柔韌體操。
前滾翻或者跳躍前滾翻之類的。
一個足球跳了幾下然後就徑直滾進了草叢裡,人群裡一片整齊的抱怨。
随後一個男生從操場中央跑過去撿球。
他額頭上一層細密的汗珠在陽光下變得很亮。
歐陽燕坐在操場邊的台階上,按照茂河同學的囑咐,替趙僅僅請了假。
茂河說趙僅僅突然暈倒咋辦?
所以以“痛經”為理由向體育老師請了假。
也好随時應對趙僅僅出現不适!
趙僅僅活着,歐陽燕就能活着且也能好好活。
趙僅僅出事,歐陽燕則出事!
趙僅僅發生意外,歐陽燕咋辦?
茂河憂心忡忡!
春天永遠是一個溫暖的季節。
氣流被日光烘得發出疲倦的暖意,吹到臉上像洗完澡之後用吹風機吹着頭發。
歐陽燕在明亮的光線裡眯起眼,于是就看到了踢球的那群人裡穿着白色t恤的王大連。
他剛剛帶丢了腳下的球,看樣子似乎有些懊惱,不過随即又加速跑進了人群。
歐陽燕看着王大連,也沒有叫他,隻是定定地看着,他白色的t恤在強烈的光線下像一面反光的鏡子一樣。
歐陽燕收回目光,低下頭看着面前自己的投影。風吹亂了幾縷頭發,衣領在風裡立得很穩。
其實也并不是多麼熟悉的人,卻還是微微地覺得心痛。
但其實換過來想的話,也還好是不太熟悉的人,如果昨天遇見自己的是茂河,那麼這種傷心應該放大十倍吧。
不過假如真的是茂河的話,哪裡會傷心呢,可以很輕松地解釋,甚至不用解釋他也可以知道一切。
歐陽燕想着,揉了揉眼睛。
身邊坐下來一個人。
大團熱氣撲向自己。
歐陽燕回過頭,王大連的側面一半在光線下,一半融進陰影裡。
汗水從他額頭的劉海一顆一顆地滴下來。
他扯着t恤的領口來回扇動着,眉毛微微地皺在一起。
歐陽燕把自己手中的礦泉水朝他遞過去,王大連沒說什麼伸出手接過,仰頭咕嘟咕嘟喝光了裡面的半瓶水。
歐陽燕看着王大連上下滾動的喉結,把頭埋進膝蓋上的手心裡哭了。
男生準備着體操練習,女生在隔着不遠的地方休息,等待男生練後換她們。
茂河幫着老師把兩床海面墊子疊在一起,好進行更危險的動作練習。
彎下腰拖墊子的時候,聽到班裡同學叫自己的名字,擡起頭來看見幾個男生朝着一邊努嘴,不懷好意地笑着。
茂河回過頭去,看到站在邊上的王大雪。
她手裡拿着兩瓶礦泉水。
在周圍男生的起哄聲裡,茂河有點不好意思地笑起來。
他朝王大雪跑過去,問,你怎麼在這裡啊。
王大雪笑了笑,說,剛好看見你也在上體育課,就拿瓶水過來。
茂河接過她遞過來的水,擰開蓋子後遞回給她,然後把她手裡另外一瓶拿過來,擰開喝了兩口。
王大雪從口袋裡掏出手帕來,問道,擦汗嗎?
茂河臉微微紅起來,擺擺手連聲說着不用了不用了。
低頭講了幾句之後和對方揮了揮手又跑回來。
年輕的體育老師也忍不住調侃了幾句,茂河也半開玩笑地回嘴說他“為師不尊”。
于是班上的人嘻嘻哈哈地繼續上課。
而本來應該注意到這一幕的湯粉卻沒有把注意力放在這邊。
她望着坐在操場邊上的歐陽燕,以及歐陽燕邊上那個五官清晰的白t恤男生,表情在陽光裡慢慢地消失了。
直到有幾個女生走過來拉她去買水,她才瞬間又恢複了美好如花的表情,并且在其中一個女生指着遠處的歐陽燕說“她半途而廢不過來上課趙僅僅也不來”的時候,輕松地接了一句“她嘛,當然要養身子咯”。
另外一個女生尖着嗓子笑着,說:“應該是痛經了吧,嘻嘻。”
湯粉微微笑了笑,說:“痛經?她倒希望呢。”
“恩?”尖聲音有點疑惑,并沒有聽懂湯粉的意思。
“沒什麼,快買水去,我要渴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