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師......師傅,您确定他是男子?”
三人行至路的一半,阿東說什麼都不肯帶陸承繼續向前走了。
他看着那位少年,很是不安,又聽阿西罵道:“笨蛋,師傅聽力一絕,他一隻耳朵比我倆四隻耳朵都厲害,怎麼會聽錯!”
“可是......”
這一句“可是”讓陸承皺起了眉。
“有何不妥?那位少年今日與我接觸甚多,我當然可以确定他是男子。”
陸承回想少年的聲音和那闆正開闊的肩膀,若是女子,必不會這樣。
“可是師父,他長得好像唐門那個壞蛋啊!”
阿西看看陸承,又看看那個不遠處的少年,很是為難:“他和那日我們看見的唐七,長得有八成像!”
“什麼?”
陸承心中“咯噔”一愣,一時也說不出話來。
不遠處,少年已經走過來了,停在陸承面前,問道:“小哥哥,你可是找到你的家人了?”
他的聲音低沉平緩,與那個驕傲高調的唐樂樂截然不同。
陸承心中無疑,微微颔首,笑道:“小兄弟,這是我的兩位徒兒阿東與阿西,今日實在太謝謝你了。天色已晚,不如你留下家中住址,我們明日定登門緻謝。”
“師傅!”
阿東阿西連忙攔住陸承,面前這個少年冷眉冷眼的,像要把他們吃了。
“要不,要不還是算了吧......”
阿西拉着陸承,一心想離那個少年遠點,卻聽陸承毫不留情地責備道:“阿西,你做什麼?!這個小兄弟是你們師傅的救命恩人,也就是你們的恩人!還不快叩謝!”
世間巧合何其多,陸承堅信這位少年與唐樂樂毫無關系。
這世上,兩個長相相似的人并不是稀罕事,或是天生的,或是易容的。
可是,聲音呢?
一個女子的聲音難道還能說變就變,變成男子的聲音不成?
陸承實在不敢苟同,此類聊齋之事不該是他這學醫之人該思考的,否則的話,便要淪為天下之大滑稽了。
“不用多禮,”少年面帶微笑,擺手說道:“小哥哥想答謝的話,就請我吃飯吧,我眼下餓的能吃下一頭牛。”
說完,少年掃了師徒三人一眼,最後把目光停留在陸承的臉上。
“我聽别人說,這張家村最有名的就是醉仙摟,除了美酒佳肴,還有美人撫琴。去過的人都說那裡一夜值千金,我也想去瞧瞧,小哥哥請我去開開眼可好?”
醉仙摟?好名字。
陸承剛要答應,身旁的徒兒卻連忙附在自己耳邊提醒:“師傅,醉仙摟可是這兒最有名的花樓,他小小年紀,這是要您帶他去喝花酒呢!”
“啊......?”
“怎麼?不行嗎?”
感受到陸承的遲疑,少年很是委屈:“我陪了小哥哥半日,又為你淋了雨。眼下饑腸辘辘,隻想吃頓好的,暖暖身子,也不成嗎?”
“當然,當然可以,你帶路。”
這“不仁不義”的帽子眼看就要扣頭上了,陸承哪敢說個“不”字,他趕緊讓徒兒帶自己跟上。
恩人就是恩人,若在這種小事上都要斤斤計較,也顯得自己太無誠意了。
就這樣,四個人各自心懷心事,走了許久,終于走到醉仙摟——一個方圓百裡最璀璨最熱鬧的存在,在夜晚想讓人不注意都難。
“小哥哥,我們到了。”
少年看起來十分開心,跑在四人的最前頭,還沒進去,就被迎客姑娘攔在醉仙摟大門外頭。
“哎喲,小弟弟,身上銀錢可帶夠了?我們這兒的消費可不低的呀。”
“我陪我們家少爺來的。”
少年指指走在後頭的三人,語氣裡沒有一絲怯弱,實在看不出一點伺候過人的模樣。
“給我們開個包間,上你們這兒最好的酒菜,要最好的姑娘,歌舞伴奏,一樣都不能拉下。”
少年背過手徑直花樓裡走,想起來什麼,又添了一句:“我家少爺有錢,你們有什麼好東西盡管上,他會買單的。”
此話一出,這花樓的姑娘立刻笑得合不攏嘴,連忙喊姐妹出來招待這四個人上樓。
“貴客來臨,貴客來臨!——”
說完,一群姑娘全圍了上來,把陸承師徒搞的不知所措。反倒是前面走着的少年看上去遊刃有餘,一時間也分不清,到底誰是誰的跟班了。
四人一同被領上二樓雅間,陸承讓阿東拿出兩套幹淨的衣物來,一套給自己,一套給少年。
“天氣寒冷,你我皆已淋濕,小兄弟不介意的話,就穿我徒弟的衣服講究一下可好?”
“多謝。”
空氣裡飄着醉仙摟濃郁的香薰,少年接過阿東遞來的衣物,卻不肯當場換下濕衣。
他看了看陸承,說道:“我們去屏風後頭換吧。”
“好。”
陸承點點頭,自然地搭上少年的肩膀,跟随着他的腳步,去了一個昏暗的角落。
兩個人背對背換着衣裳,誰都沒有出聲。
突然,少年問他:“小哥哥,你以前來過這裡嗎?”
“沒有。”
陸承搖搖頭,坦白:“我從小就沒離開過桃花島,對外頭的世道一無所知。”
“那你現在知道了,今後有何打算?”
少年又問,不過這次他等了很久都沒有等到回應。
屋子裡的炭火越燒越旺了,兩個人回來時,桌子上已經鋪滿各色美味佳肴。
琵琶聲如玉珠走盤,漂亮的姑娘們魚貫而行,一口一個“公子”“少爺”,圍着這四個人又是遞水果又是送手帕,惹得師徒三人頓時騷紅了臉。
這些年,三個人在起雲軒的生活簡單到如僧人修行,早睡早起,清淡飲食,看的最多的是醫書,聞的最多的是藥香。
有生之年,這還是頭一回被那麼多美麗的姑娘包圍,又是撫琴,又是按背,歌舞奏樂,談笑風生間,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向他們打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