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險起見,我覺得很有必要提前前往那個在地圖上找不到的小小村落。
但憑我一個人的力量,哪怕知道菜菜子她們的全名,我也很難找到村子的所在地。我也不能從高專這邊下手,不能依賴夜蛾,會有暴露的風險,我知道未來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五條悟也不行,倘若五條悟知道了,他一定會追問更多細節,而且……他太不可控了,很有可能帶偏我任務的主題。
我再一次感謝去年三月份時夜蛾分給我那個國外的任務,讓我有機會認識鈴木。所以此刻才能解決這個令人頭疼的問題。
鈴木很爽快地答應了我的請求,沒有一絲好奇,直接答應我會幫我查‘枷場菜菜子’的所在地。得益于‘美美子’和‘菜菜子’雙胞胎的篩選條件,鈴木很快幫我查到了她們的所在地。
收到地址後我第一時間開始收拾東西,為了不打草驚蛇引發夏油傑的警惕,我又利用了鈴木,拿他做擋箭牌。
“哈?你又要去京都交流?”五條悟丢掉手裡的易拉罐,取下眼鏡十分不滿:“我說,那種老頑固的地方有什麼好去的?”
“你是不是想偷懶不做任務?我要向夜蛾老師舉報你。”
“請便,”我繼續自己手上的動作,毫不在意他的挑刺:“這次我可跟夜蛾老師提前報備過了。”
“嘁。”五條悟翻了個白眼給我。
我聳聳肩環顧了一下四周,确認沒有任何東西遺漏。
五條悟懶散地開口:“那你這次啥時候回來?”
“不知道。”
“小次好過分,我生氣了。”
“……”
“小次要給我帶伴手禮。”
“我知道,”我歎了一口氣,看向五條悟:“你想要什麼?”
“緑壽庵清水的金平糖!五十種口味我全都要。”
我轉過身看向雀躍的五條悟,有些無語:“你真的沒有蛀牙的煩惱嗎?”
五條悟推了推眼鏡:“啊-,我沒有這種煩惱。”
“我有反轉術式~”
“……”
我就是嘴賤,多餘問這一句。
做戲當然要做全套,既然提了伴手禮,那也應當問一下夏油傑。我偏過頭看向夏油傑:“你呢?夏油。”
“傑也沒有這種煩惱啦,因為隻有你不會反轉術式~”
我轉過頭看向五條悟,他一臉欠扁地坐在椅子上,絲毫不在意我弱小的心靈。
“悟,我覺得爛橘子讨厭你是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正确的。”我克制住自己的面部表情,盡可能地優雅:“歌姬前輩讨厭你也是非常非常非常正确的。”
“哪有,歌姬明明很喜歡我啊。”
我翻了個白眼:“呵呵,你開心就好。”
“所以,”我轉頭看向嘴角挂着微笑的夏油傑:“夏油你有沒有想要的?”
夏油傑搖了搖頭:“沒有。”
“好——”我提起背包雄赳赳氣昂昂地說道:“那我就出發了。”
夏油傑點點頭,聲音像從前一樣溫柔堅定:“一路小心。”
我不知道他有沒有熬過苦夏,這是他一個人的成長。我想做的,隻是阻攔他殺掉父母而已,其餘的,我相信夏油傑他可以。
哪怕知道很偏僻,是在地圖上都找不到的小村落,我看着眼前的場景也有些不敢相信。曾經背得滾瓜爛熟的句子在我腦海裡回響:
“初極狹,才通人。複行數十步,豁然開朗。土地平曠,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阡陌交通,雞犬相聞。”
我曾經生活的村子就已經夠偏僻了,但也沒有藏得這麼深,起碼不應該藏得這麼深。畢竟,他們能聯系上高專的人前來祓除咒靈,鈴木也可以查到他們的存在。
直到看見人群谄媚地聚集在村長家門前,我才明白為什麼不應該被藏起來的村子會被藏成這樣。村長家就守在“初極狹”的山縫口,把着村子唯一和外界交流的通道。
倘若不是我有術式,我根本進不到這個村子裡。
隻要村長想,這個村子裡所有人所有事都可以按照他的意願來,無論是多惡劣的想法。簡單來說,村長就是這個村子的‘神’,所有村民都對他言聽計從。
我放下望遠鏡,咂了咂舌,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等夜晚來臨,我離開自己在山坡上的根據地,在村子裡轉悠。好在,他們的口音并不晦澀,所以我能聽懂。
聊的大都是村子裡的家長裡短。我透過門框,看他們對着食物虔誠地感謝村長,感謝他擋住了外面的風雨,讓大家能夠安心吃飯;他們還感謝了本地的神明,我不知道叫什麼名字,隻聽他們在感謝神明風調雨順。
最後,他們咒罵起了兩個野丫頭以及她們的父母。
一個有些尖酸的蒼老女聲道:“唾,兩個小妖精,關在籠子裡都還抓人,可憐我乖孫的臉喲,要是破相了可咋整哦……”
“那麼大的火也沒能把她們兩個禍害燒死,果然和她們父母一樣,是個禍害人的妖怪……”
“那兩口子才不是東西……”
另一個低沉的男聲喝止:“夠了,村長說了不能提那兩個人,會更倒黴的。”
女聲低了兩分,弱弱道:“是,瞅我這破嘴。”
“不過,可咋整喲……誰知道燒死他們之後村裡的小孩都開始生病了……”
男人有些不耐煩:“你管那麼多幹嘛?你一個老太婆還能聰明過村長了?”
過了幾秒,他壓低了聲線,帶着不屑道:“不過,我聽說……村長打算找外面的人來除掉那兩個野丫頭,再做一場法事,這事就算了了。”
女人疑惑道:“法事?之前不是做過了嗎?”
男人停頓了一下,似乎有些無語,歎了一口氣:“所以說你懂啥,村長說讓外面的人來除掉那兩個丫頭,再做一場法事,将那兩口子的怨氣引到外面來的那個人身上……”
……
此刻我很想沖進去把他們殺掉,把這個村子裡所有人都殺掉。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再緩緩吐出,一次深呼吸不行就再來一次,兩次不行就再來第三次。數不清是多少次,我才松開攥緊的拳頭,壓抑住把這個村子攪得天翻地覆的沖動。
這群‘猴子’就該去死。
我快步回到自己的根據地,對着山崖狠狠發洩了一通,最後累倒坐在石頭邊,看着這塊石頭,又忍不住生起氣來,右手狠狠地錘了上去。
右手是假肢,硬度很高,這種普通的石頭當然不在話下,一擊下去便四分五裂。
但心中那股郁氣還是沒有完全吐出,難受得不行。
我磨了磨牙齒,在山上跑上跑下,不知道跑了多少圈,終于沒了力氣仰面倒在地上。
滿天的星宿,靜谧的村落,輕撫的微風,清新的空氣,這一切理應那麼美好,可偏偏遇上這群惡心的人類。
我側過身收起四肢蜷縮成一團,呼吸間帶起地上的塵土,卡得鼻腔喉嚨難受,一呼一吸都像帶着刀子。
作為咒術師,我知道他們說的都是假的;作為一名在謾罵裡長大的小孩,他們那些話不算最難聽的;作為一個接受了新時代教育的成年人,他們的言論也很可笑。
可我就是生氣,氣到想變成一條得了狂犬病的狗,在他們每個人腿上都咬一口。
那可是夏油傑……他們在他身上算計什麼?!!!!
那可是夏油啊……
天亮之後,我還是氣得胸痛,大口大口呼吸了好久才能從地上爬起來。在無人的湖邊清洗完自己身上灰撲撲的痕迹之後,我看着湖面裡自己扭曲的臉,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吐出,然後回到根據地補覺。
傍晚的時候,我又醒來,為了避免受到刺激,我屏蔽了他們的聲音,在村子裡找尋菜菜子姐妹的蹤迹。
按照他們的說法,兩個小孩應該是被他們捉住關在籠子裡。
找到籠子的時候,我無法用言語來形容自己的震驚。
我一直都知道,她們會遭受非人的對待,我也知道村子裡的人是魔鬼,還給自己打了預防針。
可眼前的沖擊太過刺激我的眼球,讓我覺得我曾經遭受的苦難也不算什麼。
兩個小女孩身上的衣服已經髒得看不清原來的顔色,但衣服上繡着的蝴蝶昭示着她們也曾被父母精心照顧,蝴蝶蒙塵卻還清晰地映入我的眼簾。
那是蝴蝶嗎,那是她們父母給她們的愛。而這份愛,被這些醜陋的村民剝奪,她們也曾是,被父母寵愛的小孩。
蚊子蒼蠅肆無忌憚地在這個空間裡起舞,血污混着糞便的味道發出常人難以忍受的惡臭,直擊人的靈魂,讓人止不住地嘔吐。
倒空胃裡的酸水之後,我有些慶幸今天醒來沒有吃東西,所以沒有給空氣裡增加更難聞的味道。
我扶着牆看向她們,兩個小女孩抱成一團,臉上布滿了淚痕。手指粗的鎖鍊纏了一圈又一圈,最後一圈松垮地挂在門上。我扶着籠子走上前,伸手去觸碰冷冰冰的鎖鍊。鍊條碰撞發出聲響,驚得籠子裡的兩個小女孩瑟縮了一下,抱得更緊了。
我捂住嘴靠着籠子滑坐在地上,土地也冰涼。我有術式,她們倆看不見我存在,所以我不用捂住嘴,我可以放聲大哭。
但我還是捂着嘴,低頭顫抖。牙齒在虎口處留下深深的痕迹,傳來的痛意不斷地刺激我的淚腺。
我該怎麼辦……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倘若我不知道未來,因這件事叛逃的人就是我了。
可我知道未來,我也見過菜菜子和美美子看向夏油傑的眼睛,她們的眼睛裡充滿了崇拜和愛意。
我無法玷污她們的眼睛,我做不到頂替夏油傑成為被她們崇拜的對象。
領養惠是因為佳織,惠也不像她們那樣崇拜五條悟。
可就這樣任由村民對她們折磨嗎?
我轉過頭看向她們,她們的身上還有尚未愈合的疤痕。那就意味着,會有賤民來欺負她們。而且,他們應該會來送飯,保證她們兩個不會在‘夏油傑’來之前死掉。
如果她們死掉,那他們的計劃就落空了。
所以到底該怎麼辦……
中止計劃讓夏油傑看不到這樣的場景嗎?那以後怎麼辦……又是什麼時候會讓他黑化?
我閉上眼睛靠在籠子上,眼淚止不住地從臉龐滑落滴落在地上,沒濺起一絲塵土,沒發出一絲聲響,隻有我知道它蘊含的酸楚。
……
鈴木家的人來得比我想象得還要快。
我窩在帳篷裡看着山腳下的村落,腦袋空空。平穩的腳步聲在寂靜的夜裡響起,地上的枯枝落葉也發出清脆的聲響。我不想起身,依舊維持着環住雙腿的姿勢,隻偏過頭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