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2月17日,京都,鈴木家宅茶室。
“聽說你遞交了辭呈?”
“對。”
“還有幾天?”
“據我的經驗,像我這樣的人離開,處理手續大概需要十天。”
鈴木放下一顆棋子:“時間到了?”
我點點頭:“對。”
鈴木接着我的動作又在棋盤上落下一子,輕輕笑道:“恭喜。”
“謝謝。”
這的确值得恭喜,懸在我頭頂上的那把刀終于落下了。雖然到現在我都沒抓到絹索的馬腳,但隻要他按照原計劃行動,對我就是有利的。
鈴木吃掉我一子,随口道:“東京那邊有需要我幫忙的嗎?雖然我在京都,可東京也有不少認識的朋友。”
“不用,”我搖搖頭放下一枚棋子,認真看着棋面:“我又不是第一個申請退休的。”
“而且也不算完全退休,隻是跟冥冥小姐一樣成為一個接散活的自由咒術師而已。我在加茂家幹了七年,這七年給他們幹的活也夠多了。”
我擡起頭像小狗一樣兇道:“我比不上九十九那個特級還比不上冥冥小姐嗎?大家都是一級,怎麼可以區别對待。”
鈴木挑眉:“你現在不後悔我當初逼着你去重新評級了?”
我抓住機會吃掉他兩枚棋子,并籌謀着陷阱:“現在說後悔有什麼意思。反正當時我很不爽,隻不過那個時候我不敢說,隻能憋在心裡。”
那個時候我剛到京都,什麼都要靠鈴木幫忙。我不想住加茂家給門客住的宿舍,多虧了鈴木推薦我才能一下子就找到合心意的房子。剛麻煩了别人,轉頭就拒絕别人的建議,但凡有點腦子的人都不會這麼做。
鈴木不介意被我吃掉的棋子,隻看了一眼就繼續落子,揶揄道:“現在敢了。”
我點點頭誠懇道:“現在敢了。”
算上06年,我們已經認識十一年了。在京都的這七年裡,我和他接觸得也不少,自然比剛來的時候熟絡很多。
鈴木笑笑,不再糾結這個話題,随意說道:“今年是夏油傑帶的學生,那明年便輪到五條悟了。你家那兩個小孩是不是從小就在他手底下學習?”
“是,”我點點頭,仔細盯着眼前的棋盤:“不過津美紀不會入學。她現在會的已經足夠她自保了,我們都很支持她選擇普通學校。”
我擡起頭看向鈴木,驕傲道:“你知道嗎?津美紀她打算做律師。”
“律師哎!太酷了。一想到她西裝革履,英姿飒爽地在法庭上據律力争我就激動得冒泡。”
“的确很酷。”鈴木抿了一口茶,好奇道:“那當年的那兩姐妹呢?她們會做咒術師嗎?”
“不知道,”我皺着眉試探性地放下一枚棋子,猶豫不決該不該放那個位置。放下棋子後我迅速端起茶杯小小喝了一口,假裝不在意地看向鈴木的動作。
他好像沒發現我布的局,按照我設想的那樣落子了。
我松了一口氣,放下茶杯,繼續剛剛的話題:“你知道的,我和那兩姐妹都不咋對對方感興趣。我們都隻是朋友的朋友罷了。”
鈴木點點頭盯着棋面落下一子,然後又扯起另一個話題:“你的領域怎麼樣了?”
我看着棋面十分滿意地點點頭:“我覺得可以了。”
棋盤上再掃一眼,我的确占據着上風沒錯。我擡起頭看向懶散坐在對面的鈴木,有些興起:“你要試試看嗎?”
“好啊。”他笑着道。
……
……
“怎麼樣?”我看向鈴木期待道。
他微微點點頭:“是不錯,很堅固。”
“可惜你還是不會反轉術式。要是你學會反轉術式,這個世上恐怕沒有人能輕易殺掉你。”
說完他便起身,在我詫異的目光裡整了整衣角:“我還有事,這盤棋就下到這裡,下次再繼續。”
“啊?”我不滿地轉過身看着他的背影,咋咋呼呼地叫道:“你耍賴皮,你看赢不了我就耍賴皮了。”
他的腳步沒有片刻停留,狩衣從我眼前逐漸消失,聲音也越來越輕:“既然你堅信你快赢了,那記得來找我下完這盤棋。”
他語氣裡的從容讓我一愣,收起了剛剛飄飄然的心思回過頭開始仔細研究棋面。我以為自己看漏了什麼地方,陷阱被他識破,甚至快要被他反将一軍,我現在占上風的局面是一個一戳就破的紙老虎。
可我仔細推敲好半天,還拉着茶室裡的家仆一起研究,确認我的确是占上風沒錯。
我恨得有些牙癢癢。
鈴木這個家夥耍賴皮耍得也太理直氣壯了,整得我都懷疑自己是不是有點太驕傲了。
我早該想到的,居然還會上他的當。這七年裡,明面上暗地裡,我都和他打過不少交道,關于他的認知也是一塑再塑。
他哪裡是保守派,明明是他父親安插的眼線。他和他父親都是新潮的改革派,隻不過一個在明一個在暗。兩父子将整個鈴木家的人耍得團團轉,還騙過了加茂家的人。
鈴木他可是間諜,還是從小就培養的間諜。他把兩面三刀,虛與委蛇這種事情練就得爐火純青,小小的耍賴對他而言又有何難。
一想到我曾經在這位大内奸面前吐槽自己沒腦子當内奸我就覺得羞恥。
我歎了一口氣,起身離開茶室。
這些年我得到鈴木許多幫助。不說别的,就說每次灰原來京都附近出差,我都會找鈴木要那個美味的飯團。就這個人情也足夠鈴木耍我了。
所以仰人鼻息的我氣勢一弱再弱,鈴木“無恥”的行徑一進再進。
06年接下國外那個任務的我怎麼也不會想到故事變成了現場這樣。我以為我永遠會待在東京跟在夏油傑身邊,可實際上我一個人在京都生活和他們兩個算得上政敵。我以為我的朋友隻會是我看見的那些人,沒想到還能和鈴木和星野成為朋友。
我踩下油門朝山下駛去,能夠作為人活着就要活着,誰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沒有人能預測。
所以何必呢?今天應該下完那盤棋的。我知道他什麼意思,他想讓我記得這盤棋。他和我做約定,讓我不要輕易丢掉自己的性命。
這種事情怎麼說得準,未來瞬息萬變,我不敢保證但還是接受了他的提議。他和我都是清醒的成年人,兩個人都知道這個約定的脆弱,但還是這樣做了。換做07年的我,在鈴木自顧自離開之後我就會把這件事抛在腦後——單方面強硬拒絕。
所以五條悟說我變了是指這裡嗎?可那個時候我們倆聊的東西好像與這個無關。
說話說一半,他也變成無聊的大人了,所以我現在最喜歡灰原是理所應當的事情吧?
所以絹索這種活了千年的老妖怪怎麼會有人喜歡。這狗逼,藏得也太深了,真不知道他是怎樣在藏得這麼深的情況下還能在後面輕易颠覆加茂家的權力架構。
機械丸是加茂家收養的,但我把從發現他到他的事情塵埃落地所牽扯到的所有人都查了一遍,沒有發現任何可疑人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