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離開日本前的那個冬天和春天,大多數人都很忙,每個人都忙着處理自己手上的事情,處理咒靈反而變成了最簡單的事情。
那段時間,我從惠的口中零星聽到五條悟和夏油傑的動向,他們兩人處理的任務變少了,但人更忙了。除了教學時間,他們很難看到那兩人,甚至說還會偶爾遲到。
2019年春某一天,櫻花盛開的一個午後,我一個人坐在輪椅上出門去交辦理簽證需要的資料。在去的路上,在一個陰暗偏僻的小巷盡頭,我看見了坐在巷子最深處的咒胎三兄弟。
巷子所處的位置本就很偏僻,路過的行人很少,他們還坐在巷尾的陰影裡,如果是五感不敏銳的普通人應該很難察覺他們的存在。
我坐在輪椅上,在陽光、櫻花、微風的眷戀處停下,他們三人坐在巷尾的排水渠上。血塗左手拿着兩串江米團,右手送了一串在嘴裡嚼着。他腦袋上那個原裝的小小人臉流着血淚,屬于血塗的血盆大口鼓鼓囊囊地在品嘗人間美味。身旁的大哥和二哥則一臉滿足地看着他的一舉一動。
那天之後,脹相一直沒來找過我,我一直以為是他們還沒做出決定,現在才知道可能是沒有底氣。
他們沒有采納我的建議,選擇了以咒靈的身體存活。我不知道這是對還是錯,我隻是看血塗腦袋上的人臉有些不舒服。那張流着血淚的小臉空洞着看向我,倘若他能說話,倘若他知道自己被奪走身體的真相,大概率會極其憤怒和哀怨地聲讨我。
咒靈和人類,我違背了自己的職責,完全基于個人喜好地選擇了咒靈,站在了給予我特權和優待的人類的對立面。
我收回視線,推着輪椅悄聲離開。我應該為自己的選擇買單,不應該将自己對罪孽的解脫寄希望于他們身上,這個事件裡,隻有我不無辜。
*
“王小姐。”
我交完資料準備離開,簽證處的工作人員幫我拉開門後,我聽見了呼喚。順着聲音望過去,脹相就站在台階上看着我。
他抱着雙臂,站在陽光裡,似乎有些不自在。
我朝身側的工作人員道謝,轉動着輪椅從曲折的無障礙通道滑下,在脹相面前停下,露一個很有耐心的微笑:“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脹相的神色閃動,抱着雙臂的手也松開,在空氣中比劃了好幾下,最後又認命地垂下。他臉上的神色千變萬化,似乎又萬般言語想要告訴我,但不知道從哪個地方開始說。
我想要推着輪椅離開,他無論說什麼我都不在乎,他也沒有必要跟我解釋些什麼。
我想這樣做,于是就這樣做了。
我轉動輪子從他身邊離開,他雙腿動了動,似乎像攔住我,但最終沒有。
離開前,我告訴他:“我不在乎你的選擇,這是你們的人生。”
*
我辦完簽證,和母親一起出門采購用品回家的一個下午,我們在家門口看見了五條悟。他站在我家的院門口,高挑的身姿很難讓人不注意到他。
身後的母親收起了笑容,拍了拍我的肩膀,從我的輪椅上取下采購的東西,推開院子的鐵門一個人回到家。
五條悟走到我身後,自然地推着我前進。我們路過夏油傑的家,離開了這片居民區,走過了街道,去到了家附近的小河邊。
“京都有很多漂亮的河呢。”我看着勉強稱得上河的水渠,回憶着自己在京都的日子:“星野總是會帶我去一些犄角旮旯,有些地方我叫不上來名字,但真的很漂亮。”
“說起來,”我有些好奇,擡起頭看向五條悟,但隻能看到他的下巴,于是我收回了視線,看着小河邊三三兩兩的人群:“我很少從星野口中聽到你的名字,你們世家不應該很小就認識了嗎?”
“那家夥小時候冒犯過我,回家後大概是被家裡面教訓過了,也因此記恨我。”五條悟笑笑:“嘛,反正我也不在乎,我可很體恤你們這些普通人”
“那你在乎什麼呢?”我脫口而出問道。
但五條悟沒回答我這個問題。他停頓了一下,自顧自地提起了另外的事:“結束了。”
“嗯?”
“前段時間,我們和那堆爛橘子達成了共識,這段時間,我們又和國會與内閣進行了談判。今天談判結束了。”
“哦,恭喜。”我低着頭看向自己被束縛的雙腿,平靜地岔開話題:“我的簽證也下來了。”
“什麼時候去?”
“醫院那邊還在等預約結果,中介告訴我最快也要6月份。”
“你做完手術之後呢?有什麼安排。”
“當然是過自己的人生啊,”我笑笑道:“總不可能還繼續做咒術師吧?我已經受夠了。”
“那惠呢?你之前不是說觀察惠是否适合做咒術師麼?現在你的結論是?”
“無論适合不适合,惠都想做咒術師不是麼?他既然想做就去做好了。”
“你不怕他出意外?”
“五條。”
我捏住了刹車,側過頭對身後的五條悟說道:“我怕。我很怕惠和津美紀出意外,他們倆是這個世界上對我最重要的兩個人,我無法承受失去他們的痛苦。”
“我非常願意他們在我的羽翼下平穩地生活。可他們不是這樣的人。惠不是,津美紀也不是,他們都有自己的人生目标。”
“所以五條……”
“小次,你變了。”五條悟突然打斷了我的話,猛地用力推着我前進,語氣裡夾着若有若無的笑意:“你終于長大了。”
“……”
我可是活了兩輩子的人,實在不想被五條悟這個晚輩這樣評價。
我揮舞了拳頭,故作兇狠地威脅道:“五條,我現在比你大,我可是多活了一次的長輩。”
“好的,這位婆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