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元祯把自己僞裝得刀槍不入,卻隻敢在沒人的地方暗自歎氣。
他看得出來,蔺甯待他不同,這個人會奔波幾十裡的山路隻為了陪他過年,也會在他心情不好的時候笑着貼上來安慰他,但其中原委,褚元祯不敢細想,他怕有些“不同”隻停留在表面,一旦細細琢磨,那些所謂的偏愛就都變成了鏡花水月,他不想成為那隻打撈井底之月的猴子。
蔺甯是第一個他情不自禁想要靠近的人,但他又怕自己的這份心思被其他人看透,他擔心蔺甯會因此而不齒,隻能逼着自己一點點疏離。
成竹給褚元祯牽着缰繩,猶豫半晌,還是忍不住開口:“殿下,屬下有句心裡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褚元祯眼皮都不擡,“不當講。”
“好,那屬下便講了。”成竹極快地說道:“其實那天屬下看見您給太傅喂藥了,還看見您抱着太傅歇息在榻上,屬下覺得,這沒什麼。但是,屬下有些擔心,那人是太傅啊,既是朝廷重臣也是您的老師,卻獨獨不是您可以愛慕的人。屬下怕您到頭來隻是竹籃打水,惹得一身非議不說,還會因此斷送了與太傅的情誼。”
“成竹,我剛剛說的應該是‘不當講’,你是不是沒聽見?”褚元祯覺得五髒六腑都要燒起來了,他行事一向不避身邊人,卻沒想到會被身邊人一針見血地指出來。
“殿下,屬下聽見了。”成竹答得幹脆,“您罰吧,打軍棍也行,扣俸祿也成。屬下這些天一直在想,您若是認死理怎麼辦,想得多了還真的想出了一個法子,當年陛下冒天下之大不韪封李氏為皇後,百官紛紛上奏,陛下一意孤行,如今李氏的皇後之位依舊坐得穩穩當當。殿下若想得到世俗不認可之人,唯有打敗世俗,堵住悠悠衆口,或許可把那個人留在身邊。”
成竹說完,“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屬下僭越了,請殿下責罰。”
褚元祯沒有答話,他在馬背上慢慢挺直了身子,沉默半晌才道:“你這是讓我造反啊,來日我若真的反了,一定封你做前鋒大将。”
成竹磕了個頭,“屬下願意身先士卒。”
*
蔺甯回了京都。
他一路都在擔心褚元祯會不會把自己當做變态,畢竟古代的風化還沒有那麼開放,喜歡男人或許是件不正常的事情。可他同時又覺得納悶兒,自己直了大半輩子,怎麼會看上一個男的呢?
馬車在太傅府門前停下,蔺甯起身準備下車,懷裡的手爐突然滾落在地——這手爐是褚元祯放車裡的,軍中炭火的配給向來緊張,他卻愣是從每日的份例中擠出一部分,不聲不響地做了兩個手爐。
蔺甯不知道自己為何會給褚元祯留下一個“怕冷”的印象,但在這一刻他突然想明白了,他并不是轉了性向,他隻是對褚元祯動了心,這與褚元祯是男人還是女人、甚至是貓還是狗都沒有關系。
他僅僅是為這個人心動。
裘千虎伸出胳膊,“太傅您想啥呢?咱到家了。”
蔺甯回過神來,從馬車上跳下,“千虎啊,你們這裡的情人節是哪一天?”
裘千虎一臉懵,“什麼叫‘情人節’?”
“就是……”蔺甯摸了摸頭,“男人與自己喜愛之人結伴出行的日子。”
“嗨,您說的是上元節嘛,那不就是半月之後。”裘千虎樂了,“太傅,您看上哪家姑娘了?”
正月十五。蔺甯在心裡盤算了一下,時間上不合适,距離現在太近了,褚元祯也回不來。
裘千虎頓了頓,又道:“不過京都的公子哥和貴小姐們都過上巳節,但上巳節就晚了,要到三月初三呢。”
這個日子好啊!蔺甯登時欣喜起來,一把摟過裘千虎的肩膀,“我當真看上了一個人,你幫幫我啊?”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因罂粟一事,西番宣慰使親自入京都請罪,時間就定在三月初三上巳節。
當年先帝西征,時任大土司何索格勒帶頭向大洺稱臣,先帝高興,授其官職并允許其後代子孫世襲罔替,這才有了今日的宣慰使。後為方便管理,先帝在西番一帶設置了河州、臨州二衛,大洺人稱“西番二衛”,當時的先鋒将軍穆廖成了“西番二衛”指揮使,至此西番才與大洺有了進一步的行商往來。
眼下,準備在上巳節入京都請罪的便是何索格勒的兒子——何索欽,而陪同這位新宣慰使一同前來的人正是穆廖。
這消息是年節中來的,一直被壓着,年後複朝才被報上來,一衆京官聽聞後皆開始竊竊私語。
蔺甯沒見過穆廖,隻從三言兩語中聽出這是個奇才,十四歲就開始帶兵,十六歲随先帝出征西番,立下軍功被授予指揮使一職,從此就留在了西北邊界之地。
建元帝對這件事沒有太大的反應,隻是吩咐禮部拟個接待流程。
下朝後,蔺甯與褚元恕交談了片刻,走到宮門口時,便看到魏言征遠遠地立在那裡,眼下周圍已沒有其他人,魏言征在等誰一目了然。
蔺甯走上前,“看樣子,魏大人是在等我?”
“蔺大人。”魏言征拱手略施一禮,“可否借一步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