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打斷思緒,雲知本就不多的耐心告罄,他不耐煩地擡頭看向剛才奇怪的女孩。
這一擡頭,雲知才發現自己身邊已經聚起了五六個人,他們無一不是驚慌失措的,以一種緊張又奇怪的眼神看向自己,就像是在看什麼無法理解的怪物。
嗯?這一世他明明沒有多管閑事,怎麼還要用這種眼神看着他?
雲知被這幾個人看得一愣,下意識地側頭去看了看自己身側的觸手。
對呀,觸手還隐藏着呢,他現在還是人類的模樣。
少女抓住雲知愣神的這一下,鼓起勇氣問道:
“你也能看到嗎?就是……那些兔子。”
周圍都是和她一樣還是人類外貌的人,幸存的人類自發地聚到了雲知的身邊,無論是周圍的人還是不遠處已經隐隐可見盡頭的台階,都給了少女開口詢問的勇氣。
“兔子?”雲知語氣古怪地重複了一遍少女的話。
白發少年的神色平靜,他本就是漂亮疏離的長相,這聲疑似陰陽怪氣的反問與他淡漠的灰黑色眼眸讓原本就被吓破了膽的衆人一陣驚慌瑟縮。
又來了,這種害怕的表情。
雲知覺得自己這個時候應該按照人類的方式抒發一下自己不被理解的孤獨之情,但是已經快到太虛門了,他沒空。
他言簡意赅道:“能看到,好醜。”
少女一陣驚喜,正要繼續往下問的時候,就看見冷淡的少年很淺地笑了一下。
“你不也是嗎?”
他說。
少女驚恐的瞪大眼睛,終于從雲知的灰色眼眸中看清了自己的倒影——
一個白色的、碩大而醜陋的兔頭。
“啊——!!!”
歇斯底裡的尖叫,雲知不解地看着眼前的人。
他都微笑示好了,幹嘛還這麼害怕,總不能是因為他說兔子頭醜吧?
可這是客觀事實啊,放大了無數倍的兔子頭甚至可以看見胡須的毛囊,就是醜,根本沒有他的觸手好看。
他試圖挽回:“人類都是這樣,各有各的醜,你别難過。”
回答他的是更尖銳絕望的嘶吼。
雲知看見少女開始發瘋似的揪着自己的頭發把自己往台階上磕,幾次下來便鮮血淋漓了。
但就是這樣,她還是在笑,拔出了腰間阿娘在出門時配給她的劍,嘶啞着喊破的嗓子道:
“這裡有兔子!殺了它!!”
“噗嗤——”
劍入胸膛,劇烈的疼痛下,她咳出了一口血來,胸口插着劍滾落了數十級台階。
最後的彌留之際,少女的目光中閃過了一絲清明。
“救……救我……我不是……”
血迹散開來,通紅的十多級台階就這樣血淋淋地擺着,周圍的人臉色慘白,甚至有些人靠牆開始幹嘔。
“又瘋了一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為什麼一路上都有人在自殺,我想回家,我不想成仙了,我想回家……”
“哪裡有兔子?這到底是什麼東西?哪裡有?!??”
與此同時,雲知還聽到原本和女孩一起圍過來的人瑟瑟發抖的聲音。
“他們又開始捕殺兔子了,這個白頭發的也靠不住,怎麼辦。”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是人,我不是兔子,我不想死。”
看吧,根本說不通,兩邊的人各執一詞,人類也太不講道理了。
雲知心累,不管他們了,幹脆繼續往上走,專心趕路,很快就走完了所剩不多的台階。
台階的盡頭,雲霧散盡,他與抵達的人們一同站在了寫着“太虛門”的巨大石門下。
石門内,十三位長老坐于上位,弟子則是站于下方,而在他們的身後,是一尊巨大的白玉佛像,所有人在佛像的襯托下都渺小無比。
先一批到達的人已經跪在了佛像下,也就是入太虛門後長老之前,無一人敢擡頭看佛像。
“還不快跪!”
蒼老的聲音如同洪鐘般響起,衆人這才驚醒,慌忙學着先前的人的模樣找空位跪下。
即使眼前的一切都很詭異,但無一人敢發出質疑,早在天梯上就被吓破了膽的衆人此時對傳聞中的修真界隻有恐懼,生怕自己哪裡不小心就會像在天階上的那些人一樣發瘋自盡而死。
雲知沒動。
此情此景,無比眼熟,帶着失戀的心情重遊,雲知覺得,按照正常人類的思路,自己應該淺淺的回憶殺一下。
他回想起了當初師尊乘鶴落下時問他的第一個問題。
當時他跪在佛像前,師尊問他:
“你看到的世界是什麼模樣?”
是什麼模樣呢?
在跪服的人群中,雲知站着,完全無視了長老鐵青的臉色,擡頭看向白玉佛像。
佛像坐南朝北,渾身密密麻麻的眼珠正怒視着他這個大逆不道的家夥,而本該長眼睛的臉卻是一片空白的。
天空是紅黑色的,佛像黑色的眼球上爬滿猩紅的血絲,與天空是一個顔色,根本沒有十三位慈眉善目的長老,隻有一條長着翅膀的大青蟲在長老座上蠕動着,口器不斷張合,以蟲身為脖為腦,地上拖着它已經萎縮了的幹癟人類身軀。
軟綿綿的地闆,如同踩進肉泥一般的質感。
這沒什麼好驚訝的,這個世界一直都是這樣。
“刷啦——”
是翅膀扇動的聲音。
雲知擡頭,隻見一人駕鶴而來。
和他記憶中一樣的場景,但遠遠早于他記憶中的時間。
白鶴翅尖一點墨色,脖子修長優美,鶴上仙人白衣翩然,長眉修目,倜然俊美,鴉羽般的長發随風而起,一派仙姿鶴骨。
濟川仙君,江予淮。
雲知憶起了他當時的回答。
他說:
“仙君,隻有您是白色的。”
隻有師尊是好看的,他想和師尊在一起,所以才會小心地藏着觸手這麼久,拙劣地學習人類的行為,假裝自己和師尊是同類。
舉世皆濁,江予淮是獨一份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