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炎微微額首,走到茶案旁點茶。顧希宵見狀頗為不滿,扭頭刺道:“你怎麼光問他,不問我?”
“你還用問?無論什麼茶到你嘴裡都是牛嚼牡丹,純屬浪費罷了。還有,你今夜若是來品茗聊天,我歡迎,若是來當長舌說客,我勸你還是免開尊口,打哪兒來回哪兒去。”
顧希宵額角一抽正要回擊,李炎已單手托着個茶盤走過來。盤内擱着一壺兩杯外加一個茶碗。李炎放下茶盤,将品茗杯擺在李蓮花面前,道:“夜了,四年前困鹿山的古樹單株,略飲幾口當不至擾人清夢。”
李蓮花捧起謝過,一口抿在口中徐徐咽下,贊道:“茶氣蒼遠,喉韻悠長,好茶!”
李炎嘴角微抿,又為他倒了杯,才将茶碗推給顧希宵,臉上似笑非笑:“顧科難得過來,不若嘗嘗我家鄉原汁原味的三味煎茶?這是今春頭茬恩施玉露,千萬别說朕怠慢了你。”
顧希宵瞅了眼碗中黃澄澄并不算清澈的茶湯,有心學李蓮花的樣子,猛吸一口含在嘴裡,正要仔細品味,不想一股辣意直沖腦門,他連忙咽下,隻覺得又鹹又辣又苦又澀,正要發作,卻聽李蓮花笑道:
“聽聞唐代煎茶講究用水,三沸而烹,點茶時佐以細鹽、胡椒及各色香料,将蒸青綠茶的寒涼盡去,使之久飲不傷。隻是品時需小口細抿,才可得其真味。”
“李先生果然是内中行家。”
“不敢當,叫我李蓮花就好。山野之人隻知紙上談兵,賣弄書中所言罷了。”
"如此說來,我也不得不請君品上一碗了。”李炎笑着起身取過另一隻碗,用銀勺在爐火上煨着的紫砂釜裡舀了,擱在茶托上端過來。他見李蓮花伸手,趕緊扶住,引着那人指尖觸到底部茶托後才道:“剛拿爐火煨滾,小心燙手。”
李蓮花再次謝過,托起茶托淺嘗後又贊道:“微辛不掩茶香,苦盡才得回甘,果然别有一番滋味。”李炎卻目光炯炯盯了他半晌,才淡淡道:
“先生謬贊,喝得慣就好。”言畢放下茶盤,轉向顧希宵:“時辰不早了,顧科最好還是有話直說。”
陛下行事向來恣意,對于品茶品到一半趕人,顧希宵早已見怪不怪不求甚解,倒是李蓮花微微挑眉,繼而無奈一笑。
李炎突然來了個直球,顧希宵也喝夠了這勞什子的三味煎茶,樂得切換主題:“我可不是來勸你回去的。今天過來隻想問你三個問題。”
李炎聞言從寬大的衣袖中摸出手機,低頭道:“問吧。”
“第一,你走得這麼突然,程若魚怎麼辦?你準備帶她一起走嗎?”
“她是她,我是我。我和嚴海鬧翻,和她有什麼相幹?”李炎漫不經心回話,目不斜視扒手指如飛。
顧希宵點點頭,發覺自己的手機振了下也沒在意,繼續問:“第二,我們的約定還作不作數?”
“明知故問。”這次李炎答得幹脆,擡了擡下巴道:“朕說過的話,何時不作數?東西我已備妥,隻等你最後敲定。”
顧希宵會意,輕手輕腳摸出手機,隻見屏幕上滾過一行消息:
“資料稍後發,快滾,你家元神主子要熟了。”
顧希宵面色一沉,忙朝李蓮花看去。後者看起來毫無異狀,依舊坐得端正挺拔,仍在小口小口品那碗三味煎茶,似乎對此頗為中意。
“還有什麼問題?”說話間李炎已起身站定,逐客之意昭然若現。
顧希宵遲疑間,捧着茶碗的人淡淡開口了:“所謂遠水救不了近火,來都來了,不差這一時半刻的功夫,可容他把話說完?”
見他識破,李炎搖頭長歎:“你身子不适,何必硬撐着幫這渾人來我這裡磋磨?他早知勸不了我,隻來套點消息罷了。”
“是我想見你一面,才硬要跟來。當日多虧你和青姐施以援手,原想趁此機會當面謝過,不想這副身子太不争氣,反而掃了陛下雅興,真是抱歉啊。”
李炎莞爾一笑:“先生能光降寒舍,炎求之不得,何來掃興之說。今日一見,我總算明白為何當日林……臨時抽了這麼多人去東海撈你。今天色已晚,你們倒不如歇在此處,我也好請青姐來看你。”
“萬不可勞動青姐,也不敢再叨擾陛下,本是午後做了個眼療,現在藥力發散激起熱症,是正常的藥物反應,不礙事的,我本是大夫,自己的身體再清楚不過了。”
李炎隻得無奈道:“既如此,就早點回去休息吧。”他又看向顧希宵:“我知道你第三問想問什麼。是九爺提議由你暫接B組,我沒反對,倒是建議他再找個人幫你斡旋,我對你可沒那麼放心。不過現在我改主意了,若李先生願幫忙統籌B組,我倒是可以把人馬全數交給你。”
顧希宵聞言變了顔色,咬牙道:“李炎,你我可不是這樣約定的!”
“有區别麼,顧希宵?平時看你鬼點子挺多的,怎麼就學不會審時度勢呢?今後是你掌帥印,隻要李先生在你身邊,隊醫和統籌不都一樣?何況哪個位置點數更高,想必不用我多費唇舌吧?”
顧希宵被他一頓搶白噎得無話可說,隻聽李蓮花笑道:“點數什麼的沒關系,也不重要。隻要用得着李某的地方,兩位盡管開口便是。”
離開李宅時已是夜深,霧雨迷蒙,涼意浸骨。
顧希宵一上車就抓過李蓮花的手,又搭他額頭,細看雙頰浮起的薄紅,外加眼角眉梢新染的那一丢丢粉,确實豔得過分了。更有之前落在掌心那顆熱熱的糖,自己早該發現的,竟疏忽至此!他一言不發,發動路虎一路狂奔而去。
李蓮花唯恐陽台事件重演,忙道:“我不是故意瞞你的,來時隻覺身子有些發沉,我也沒想到喝了幾口茶,熱度一下就竄上來了。這藥物反應當真令人措手不及。”
“隻是身子發沉,下車時就知道避開我的手,不讓我發現你掌心熱度?李蓮花,你這是燒得謊話都編不全了,還是省點力氣吧。”
李蓮花聞言揉了揉眉心,終于不再作僞,帶着鼻音悶悶道:“罷了,我跟來隻是想打探打探,李科究竟許了什麼好處,能叫你把我給賣了?沒想到被他看破我在發燒,你這位陛下,當真是個精細人。”
"什麼賣了,說得這麼難聽,這叫互利互惠。我又不會害你。李炎這人本就一肚子彎彎繞繞,他不但看破你在發燒,那天還一眼看破了你的劍招,好像叫——遊龍踏雪?”
顧希宵嘴裡這麼說,心裡卻暗罵:精細他個頭,也不看看你現在什麼鬼樣子,隻要沒瞎都能看出你不對勁!這話也就在腦子裡轉了轉,生生咽下肚去。
這時手機又一振,顧希宵立時就什麼都忘了,他停下車,興奮道:“八成是李炎來交割了。我說過凡事不瞞你,拿你換來的消息,就第一時間分享給你吧。”
他太過興奮得意,以至于錯過了李蓮花臉上那一瞬的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