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之江和司機在館門口等了近半個小時,才見郭大軍騎着自行車匆匆趕到。他将自行車放在門崗旁,與裡面的警衛打了個招呼,便上了面包車。
面包車沿着中山大道,一路向北開,出了中山門,左拐,然後沿着明城牆旁的一條小道,向前開了五六分鐘,便轉進了一條支路上,又向前開了約半公裡,就見到紫金山麓近在眼前。
車子忽然緩緩地停了下來,坐在後座的楊之江,連忙打開車窗,将頭探出窗外,隻見十幾米開外,有一條三米寬的溪流橫亘着。雖說上面搭有一木橋,但橋面破舊,且較為狹窄,于是隻好讓司機将車停在路旁等候,自己則與郭大軍一起下了車。
過了木橋,前面是一條坑坑窪窪的土路,路的兩旁,稀稀拉拉栽着一些不知名的樹,外面是一片片剛收割不久的水稻田。
兩人一腳深一腳淺地向前走了十幾分鐘,一個偏僻幽靜的村落,慢慢展現在他們的眼前。
村落不大,猶如一塊被深藏在紫金山麓的碧玉,綠蔭幽幽,草木缤紛,靜谧無聲,偶有鳥鳴犬吠之聲傳出。
村莊裡隻有十幾戶人家,毫無規則地散落在各處。行走在村内,處處都能感受到濃濃的古韻氣息。在村子的中央,有一偌大的橢圓形水塘,水塘的北側,一地勢稍高的地方,赫然矗立着一棵虬曲蒼勁的古樹,幾隻鹭鳥栖息枝頭,甚有點“孤村落日殘霞,輕煙老樹寒鴉”之氣象。
古樹旁有一庭院,一眼望去,雖是青磚黛瓦,高牆飛檐,但早已是鉛華洗盡,殘垣斷壁了。
兩人來到院前,敲門喊許久,見無人應答,便從旁邊圍牆的豁口處跳了進去。
院子深處,是一棟兩層的木質小樓,門廳遊廊,雕刻木柱,精緻細膩,綻放着昔日的榮耀和光華。
院子中間,有一青磚鋪設的甬道,直抵廳堂門前走廊。甬道的兩側地下,用青磚圍欄隔開,并在近院牆根,種了些薔薇、玫瑰、玉蘭等花卉植物,同時在靠近的客廳門廊前,特地劃出了一小塊地方,種上了香蔥、大蒜和小菠菜。在走廊的柱子旁,擺着一個逍遙椅,對着旁邊的一高大的綠色闊葉植物,上面正盛開着兩株鶴望蘭,一株為紅色,一株為白色,遠看就像兩隻欲飛的仙鶴,似動非動,驚豔奪目。
兩人到達樓下堂前,見廳門半掩,兩邊的門柱上挂着一幅對聯:“天外鶴孤唳,風前蘭自芬。”
楊之江輕輕敲了幾下門,見裡面無人應答,甚為疑慮,于是推門進入,頓時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
屋子裡一片淩亂,好像剛被偷過似的,桌子、凳子橫七豎八,兩邊廂房的門戶大開,裡面更是烏七八糟,混亂不堪,二樓的情景,更是令人震驚不已。
位于二樓東側的房門前,馮文軒正斜靠在門框邊,披頭散發,右手高舉,并向外伸直,左手緊攥着,拇指和食指緊扣,成“O”形,中指、無名和小指并攏直伸,向内附于胸前,臉部的肌肉十分緊繃,額頭有汗溢出,眉毛上挑,兩眼圓瞪,嘴角大張。
郭大軍小心走近跟前,探了探他的鼻息,發現已沒了呼吸,便慌張地連退了幾步,拉着楊之江,頭也不回地快步跑到樓下。楊之江在大院裡連喊了幾聲,見依然無人應答,便連忙拿出手機打110報警。
此時,楊之江的内心感到非常恐懼,從小膽小怕事的他,平生第一次近距離看到一個死人,看到郭大軍在大院裡走來走去,一幅若無其事的樣子,思前想後,他還是給範清婉發了個短信。
未過多久,村頭就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警笛聲,數秒之後,便在百米開外嘎然消失了。楊之江連忙出了院門,見劉東海拎着個銀白色的勘驗箱,後面跟着幾個年青的警察,匆匆走了過來。
他在院子簡單地問了一下楊、郭兩人後,便吩咐他倆暫留一下,等會兒要做個筆錄,自己則帶着人往樓裡走去。
通常情況下,對刑事案件現場勘驗之原則,一般是按照“先靜後動,先下後上“的程序進行,可劉東海卻總是特立獨行,按照自己的那一套“先重點,後一般”方式,直接帶了小杜、小王兩名助手和一名法醫上了樓。
四人來到二樓現場,見死者馮文軒正躺在門口,法醫見狀,連忙麻利地戴上手套和鞋套,對其進行了初步檢查,見眼睛瞳孔已散,也沒了呼吸和脈搏,其他人則按照勘驗常規,進行劃線、固定、丈量、記錄、拍照、攝像和提取現場痕迹、物證等。
當這套程序走完時,劉東海便讓小王警察下樓去,找楊、郭二人了解情況,并吩咐做好筆錄後,就讓他們離開。
院子周圍一片寂靜,寒風吹着天井中的鶴望蘭,在沙沙作響。在一片片碩大的綠葉之中,橙黃色的萼片,猶如仙鶴展開的翅膀,翩翩欲飛,而花瓣則更為妖豔奪目,紫藍色的,優雅纖長,好似仙鶴的脖子一般。
楊之江站在廳堂的門廊邊,看着院子裡那芬芳豔麗的鶴望蘭,心裡卻在發怵,這是他平生第一次看到一個熟人死的樣子。見郭大軍此時正邁着小步,在院子中間的甬道上漫步溜達,還時不時彎腰去擦拭皮鞋上的灰土污迹,似乎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似的,這讓楊之江很為佩服,心想畢竟是從部隊下來的,經過了血和火考驗的人,就是與衆不同,猛然間,他想起了範清婉好像還有什麼事,要向馮文軒了解,便連忙給她打去了電話。
大約半小時後,殡儀館的車就到了。隻見一名穿着白大褂的人,領着兩位提着擔架的男護工,走進院子,問了一句“死者在哪”,便上樓去了。未幾,便小心翼翼擡着馮文軒的屍體下樓離開了。
緊接着,樓上跑下來的小王警察,分别問了楊之江和郭大軍幾個問題後,便讓兩人在問話筆錄上簽了字,然後告知可以離開了。
劉東海本欲親自下樓與楊郭兩人聊,隻是感覺殡儀館剛被擡走的那位死者,此前躺在那裡的目光,有點不同尋常,便順着死者的眼睛視線,一路查看過去。
在對面的牆上,有一幅棗紅色的相框,四角鑲着金邊,孤零零地挂着那裡,。窗外的光影照在上面,顯得有點詭異,便直起身來,狐疑地走過去取了下來。
相框約有五寸大小,是用紅木做的,裡面裝着是一張攝影照片。照片中的背景,顯得十分空蒙深遠,灰白模糊之中透着一絲碧綠。一隻精緻的小鳥,騰空展翅,猶如精靈一般,輕盈地站在一株酒紅色的鶴望蘭的花托上,玲珑小巧的細嘴,優雅黛黑,正惬意地伸在金黃色的花瓣之中。他知道這種花叫鶴望蘭,又叫天堂鳥,由于花朵的形态非常奇特,花瓣花蕊好似展翅高飛的仙鶴頭冠,花莖像是仙鶴的脖子,花托又像仙鶴的頭和嘴,遠遠望去,猶如一隻仙鶴在昂首遙望,但并不明白這老頭挂此畫的用意。
他将相框翻來覆去看了一下,發現外表并無什麼特别之處,于是脫下手套,打開背面底闆,見裡面也無夾藏或書寫痕迹,卡紙更是白淨如新。他遲疑了一下,便準備将相框裝回,就在此時,手指尖無意觸碰到了相紙背面,感覺似乎有點粗糙,精神頓時為之一振,隻見他手忙腳亂地将相紙從框中取出,對着窗外照了照,發現相紙的右角處有塗抹的痕迹,于是連忙招呼小杜警察過來幫忙。
隻見這小杜警察,駕輕就熟地用一把柔軟的毛刷,沾了點磁粉,在相紙上輕輕來回刷了下,很快,相紙上顯現出“床頭三步半“五個字,這令劉東海大吃了一驚,“難道這裡面有什麼秘密不成?”。他迅即轉身向屋裡望去,隻見最裡面靠牆的位置上,端放着一張巨型的古色古香大床。
這是一張并不常見的古式大床,雕花柱架,錯彩镂金,富麗堂皇,攝人心魄,圓雕、浮雕、透雕、镂空雕,從外形看,好像個小木屋似的,前廳後房,睡床前,是一半封閉的棗紅色的柚木平台,面寬約有一米八,進深有八十公分,高度約有二十公分。平台内右側,放着一個床頭櫃,上面擺放着一盞台燈和一個座鐘,左内側,則擺放着一張梳妝台和一張圓鼓凳。平台的兩個邊角上,各設有一個四角立柱,并鑲以木制圍欄。圍欄的上半部镂雕空透,下半部為浮雕檔闆,飾有鳳鳥纏枝等吉祥圖案。平台的正前,并無圍欄或垂簾,上面的橫眉上,鑲有五塊精美的雕花眉闆。
小杜警察,走近床圍前,嘴裡不停地啧啧:“這老頭也真會享福哦,這麼大的一張床,像個小套間似的,真夠氣派的!我還真是第一次見,你看看,這雕花,這木料…”
劉東海問到:“知道叫什麼床嗎?”
小杜警察搖了搖頭。
“拔步床”
“八步床?”,這時,小王警察快步跑進房間内,驚呼道,
“是拔,而不是八。“
劉東海見兩人傻傻地盯着自己,便連忙補了一句:“是你小子看到美女,色迷迷的,兩眼都拔不出來的拔,步伐的步,走步的步。嘿嘿嘿…“,他想了一下,又說到:”當然啰…民間也有你這樣叫法的,繞床要走八步。”
“劉隊,給我倆普及一下呗?”
“你這小子,又想磨洋工啊,趕緊給我去搜,看看有沒有什麼發現”
劉東海見兩人似乎有點失落,便說到:“記住,老子這普及知識可是有償的哦,你們兩個兔崽子要請我吃飯”
“吃飯?還不是毛毛雨啊”
“這拔步床,最早開始于明朝,鼎盛時期為清朝,民國初年也比較流行,在我們南京這個地方,當時最盛行的是一種描金彩漆的拔步床。實際上,這拔步床主要集中在我們江浙這一帶,主要是因為我們這一帶夏天潮濕,蚊子多,要挂蚊帳。這種床是從架子床演變過來的,多了兩個四角立柱和床前的一塊木制平台,說得難聽的,就是在架子床上,套了一個木罩子,方便在裡面換衣服,上馬桶,梳妝打扮什麼的,私密性比較好。,你倆看看,這平台…這立柱,如果拿掉了,與我們家裡的架子床像不像?不過,這種床,由于制造起來,很耗時耗錢,過去也隻有大戶人家才有。”
“看看這床的做工和陳色,估計已有了年頭了?”,小杜警察一邊查看着,一邊說到
“估計是民國時的物件。去年,南京一家拍賣行,就拍賣過一張拔步床,黃花梨的,上面雕着龍紋,是清中期的物件,你們倆兔崽子猜一下,最後成交價是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