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在很多地方留下這種線索,”他又恢複成往日真誠溫和的模樣,一擡下颌,“我一直在期待有盡可能多的人發現它們。”
許岌問:“你是南方人?”
這個問題乍一聽有些莫名奇妙,羅迎微怔一瞬,微笑搖頭:“我是北方人,在南方讀的研究生。”
許岌順口問道:“在哪所大學?”
“前川大學。”
和許岌同一所大學。真巧。
他沒有延伸這個話題,現在有更值得深究的事情。
“所以你目前為止,接觸過多少,”許岌停頓片刻,“穿越者。”
兩人繼續往前走,這次的步調明顯加快,兩旁的畫作猶如一個個景色各異的窗戶閃過。
“15個。”
這麼多——許岌心中驚訝,面上還是沒什麼表情。
“你為什麼來找我?許岌?”
他走在許岌前面,距離兩個身位,許岌看不見他的神情,隻覺得那語氣有點兒怅然若失。
許岌還沒回答,羅迎又道:“你想找到同類,還是想回去?”
轉過拐角,進入展廳。
空曠深遠,灰蒙蒙,籠着一層朦胧的光。
無數的線條在眼前穿梭,纏繞,構成了一個具有高度空間感的藝術裝置。看不出是什麼材質,像是碳鋼,又像是柔軟的光纖,淺淺的光在其中流動,像是機械的血液。
“這是實時交互裝置,名字叫洄流。”一旁的羅迎擡頭看向上面的星河,伸出手,一縷光纖落在手心,徑直穿過了他的身體。
所有的線條忽然改變形狀,從上面的黑暗中晰晰落下,無數發光的尾魚從其中遊行而過。
下雨了。許岌擡頭,那些光彙成的雨滴落入眼睛,魚尾搖擺着消散在空氣中。
“它能根據你的情緒組成獨一無二的畫面,”羅迎回身,一條淡黃色的小魚正在他手中擺尾轉圈,沒有花紋,沒有圖案,隻是光組成的小魚形狀,“你要試試嗎?”
許岌凝視着那條小魚,搖了搖頭。
羅迎輕輕握拳,所有的光驟然泯滅,整個空間陷入黑暗。那條小魚搖曳着尾巴,化成星星點點的灰燼。
他問許岌:“你想回去嗎?”
“想。你知道方法?”
“我不知道,我知道的話,還會出現在這裡嗎?”
一縷輕飄飄的光線從虛空出現,迤逦浮動,隐沒在前方的黑暗,像是在指引。
繼續向前走去。
知道方法,也可能選擇留下。許岌想到了某個人,耳環的光在陽光下泛動,鑽石一樣閃耀。
“其他人呢?”
黑暗中響起一絲輕飄飄的笑聲。
“那些人?”羅迎在笑,語調卻很冷,“他們已經完全融入這裡,比原住民更像原住民,掠奪享受着一切他們本不該有的權力和資源。”
羅迎難道和褚韶接觸過?許岌沉默地想,但他不能問。
穿過展廳,七拐八繞,上樓,來到一個辦公室。一整面的落地窗,外面的景色盡收眼底。
這條江叫遠思江,彙入流經海岸的那片海。
“随意坐吧,喝什麼?”
“茶。”
“什麼茶?”
許岌的目光落在桌面的茶杯:“你上次喝了什麼茶?”
“南煙。”
許岌頓了一瞬點點頭:“那就喝這個。”
茶沏好,羅迎在許岌身邊坐下,喚起屏幕,上面是一份名單,一共十五人。
“你想看看這些人的資料嗎?”羅迎滑動屏幕,“出于隐私考慮,我不能傳輸給你,請你見諒。”
“我明白。”許岌快速浏覽資料,這些人大部分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裡面倒是沒有褚韶的名字。
羅迎也不知道回去的方法。許岌對他,對這些人都失去了探究的欲望。
“如果我早點知道你和我一樣的境遇,或者你能更早發現我留下的線索就好了。”
聞言許岌擡頭看向他,微蹙着眉表示不解。在許岌看來,早和晚,并沒有區别。現在的境況都是一樣。
“那樣或許我們的關系能更進一步,很多事情也不會發生。”
許岌已經掃完資料,收起屏幕,側首問:“什麼事情?”
羅迎笑了一笑,外面的天烏雲密布,映入他眼中的光也淡淡的。
“沒什麼。”
他傾身,給許岌重新添茶。
“我以前見過你。”
許岌沉默地看着他,記憶不受控制地開始搜尋,卻找不到一絲一毫有關的片段和畫面。
他仍然笑着,聲音很輕:“更久的之前。”
許岌忽然意識到什麼,瞳孔微微放大。
“你每天都在九點二十八左右到樓下,然後等電梯,你習慣在地鐵A口的早餐店買早餐,你的公司在十三樓。”
猶如整個人被抛入熱水,許岌渾身的血液都凝固,無數的熱氣從擴張的毛孔裡透出,有什麼東西沿着後背爬上頸項,扼住了喉管。
這可能是李澈離開之後,他時隔三年,又一次真真切切地觸碰到了那個世界。
從前那些逐漸離他而去,日漸模糊的一切在腦海中重現。
那個被一層厚厚的磨砂玻璃隔開,他反反複複用帶血的指甲在玻璃上面劃出一道道血線,仍然氤氲着茫茫濃霧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