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如果你早點出現,不就好了嗎?”
許岌慢慢放開江凜時的手,起身,指節重又被抓住。
躺在沙發上的江凜時胡亂地摸了一把眼淚,坐起。他捏住許岌的手指,力道重得許岌手臂的血液都往下落,凝固在指尖。
許岌頭也不回,面無表情地掙脫。
蕭也斂眉低頭望着地上的碎渣,半晌才擡頭,他竟然在笑。冷笑。
“這是什麼?”
許岌淡淡道:“解凝劑。”
他幾乎是一步就跨到許岌面前,扯住許岌的領口,齒間一字一句地擠出話語。
“我完全不明白你在想什麼。”
接着往後猛地一推卸力,許岌向後踉跄兩步。他知道勉強還是能維持平衡,也能站穩,但是他累了。
相當疲憊。他摔坐在地。
蕭也不再理會他,俯身去察看江凜時的狀況,将沙發上的人完全擋住。
“許岌……”他聽見江凜時低低的聲音,帶着哭過之後氣竭的喑啞。
“解凝劑還有很多,是褚韶給我的,你呢,你弄到多少了?你要帶江凜時回去了嗎?”
許岌出口的聲音異常平靜,像在念每天刊發的日報上面的新聞。
他緩緩起身,沙發上已經沒了動靜。目光捕捉到蕭也收回去的手,捏着一支注射器。
鈴聲響起。這個時候,居然有人打電話進來。
許岌接通電話。
“許岌,那十五人一夜之間消失了。”
羅迎的聲音平靜如常。
許岌淡淡應答,表示知道了。
“我把羅琦和安予送到羅琦父母那裡了,你能馬上過來藝術館一趟嗎?有些事情需要當面告訴你。”
“好。”
沒等對面回話,許岌切斷通訊,将終端收起,轉回房間,拿出花紋精美的箱子,放在茶幾,邊穿上外套邊自顧自道:“這裡面有解凝劑,還有,腺體,你開的時候最好小心一點。”
他餘光感知到一身黑衣的蕭也正立于沙發前,刀鋒一樣紮人的目光死死盯着他。
但無所謂。他推開門。
身後傳來蕭也透出憤怒,語調上揚的質問。
“你就這麼出門?”
許岌終于回頭,一臉茫然道:“有你在,我還留在這裡做什麼?”
蕭也沒有回答。許岌發現他臉上的神情和開槍那天幾乎一樣。
看上去面無表情,隻有加倍注意去瞧,才能看到那層麻木下面的恨意和憎惡。
“你又想殺了我嗎?”許岌的手扶住半開的門,關上。
他不由自主地露出一絲嘲諷的笑。
那天他不怕。現在,也不怕。
從前的時候他還抱有一絲對死亡的恐懼,現在那些情感已經麻痹,如同一塊臭抹布放在毫不在意的角落。
完全合上的最後一刻,他看到深深的頹喪卷上蕭也的臉,臉色一瞬間變得發灰無神,連帶着那挺括的肩也沉下去,他就那樣垂着頭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門關上。
電梯下到負一層。
許岌上車,從儲物箱裡翻出止痛藥。
其實止痛藥對脖子以上部位的疼痛,一點兒作用都沒有。
他就着冰涼的礦泉水吞下兩顆。
身處的空間變窄,腦袋深處的痛似乎也被緊緊困住,像有隻無形的手試圖将它壓縮成一線。
許岌打開自動駕駛。
接着是漫長的靜寂。許岌數着一分一秒,他快閉上眼睛。
羅迎問他:“在路上了嗎?”
他回,是。
腦袋裡的鈍痛開始泛散,順着神經爬到枕骨,後頸,脹脹的痛,生出毛刺球一樣的熱量團。
不對。許岌掀開眼皮。
發情期,該死的發情期。四年了,他還是記不住。
他将胸口積淤的悶氣緩緩吐出,坐直,探身去翻儲物箱。
抑制劑還有一支,兩支。
他在服務站停下,開啟車内燈,将兩支針劑一滴不剩地打進左下臂。
超劑量了。他知道。但羅迎是Alpha。
他俯身,将頭埋在雙-腿間,整個身體快對折蜷成一團。
他能摸到脖頸後面的腺體部位,那塊區域比其他皮膚溫度更高,甚至好像更光滑。
如果那個醫生能切除江凜時的腺體,那是不是也能夠切除他的?
要多少錢?三千萬夠不夠?
不行,那些錢要留給安予。他不能用。
怎麼才能得到更多錢?創業,還是買彩票?
許岌扯起嘴角笑了一下。很久沒買彩票了。
他聞不到身上的味道,但這并不代表其他人聞不到。
他翻出某次在商場買東西送的香水小樣,在後頸噴了幾下。欲蓋彌彰。
劣質的香水味大而沖,那股濃烈掐住他的喉管,還往他臉上賞了幾拳。
太痛苦了。簡直還不如某個人身上清冽的氣味。
他抽出濕巾,抹掉香水,開啟外循環。
到達那座藝術館時,許岌覺得他隻剩半條命。
連綿的建築黯淡而無聲地立在江邊,包裹在夜晚無邊的岑寂裡。
拖着屍體一樣的軀殼,許岌按了電梯,上樓。
還是那間臨江的辦公室。裡面隻開了一盞燈。
羅迎從沙發上站起。
黑漆雕花的自動門重新關閉。
在沙發上坐下,許岌整個人倚在靠背上。燈光太刺眼,他眼睫垂下,輕歎氣問:“你在電話裡說的消失,是怎麼回事?”
到達這裡之前許岌在網絡上全面搜過,并沒有相關報道,是秘密消失了?
羅迎将冒着淺淺熱霧的茶杯送到許岌面前,許岌接過。
杯壁發燙。茶香甘醇,沁入鼻端。
此時這杯茶就是仙露瓊漿。
一路上除了吃藥再沒飲水,許岌兩口就喝完。羅迎在一邊看着,微笑着問:“這麼渴?”
是很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