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好天氣,清風煦日,遠山白雲。
許岌幾乎沒有停頓,徑直走到用于休憩的庭院沙發前,止步。
在沙發上的人微微低頭,發絲飄落在頰側,睫羽半斂,看着手中的文件,像是沒注意到許岌出現。
“你應該說點什麼。”許岌面無表情地開口。
回應許岌的隻有沉默。
江凜時翻過文件一頁,又合上放在桌面。喚出屏幕,隻一瞬,頁面甚至還沒完全浮現又收起。
指腹來回摩挲手環形式的終端,眼睫顫動,他緩緩擡眸。
“餐廳裡準備了早餐。”
人在極度失語時反而會笑。許岌難以置信地冷笑一聲,很快想起什麼,打開終端定位,這裡是第三區靠近第二區邊緣。看了一眼時間,上午九點零三分。
必須回去接走安予,羅迎那混蛋不知道會不會做出什麼喪心病狂的事情來。
報警的話,警察會聽嗎?會不會當他是胡言亂語?
“我已經派人把安予接回家了,她現在在學校,很安全。至于羅迎,已經被第三區警方拘留。”江凜時起身,向前一步,似是要拉近距離。
許岌下意識地往後退開,警覺地盯着他:“你不演了嗎?”
幽深的眸直盯着許岌,他微擡下颌,語調毫無起伏:“我已經聽到我想要的回答。”
許岌蹙起眉。
……什麼回答。
他很快反應過來,轉過臉望着遠處,淡淡道:“那句不算。”
“好。”江凜時幾乎是秒答。
許岌轉回視線,江凜時臉上沒什麼表情,隻是目光被膠水粘住一樣,定在他臉上分毫不動。
許岌沉默片刻又低聲道:“這段時間的事情,你能忘記嗎?”
他輕笑了一下,重新坐回沙發,眸底那一點點微不可見的柔和慢慢融進更深更沉的冰冷當中。
他看着許岌,緩聲回答:“好。”
“從以前到現在的事情,你能忘記嗎?”
“好。”
“行。”許岌再沒看江凜時,環顧四周尋找出口,“再見。”
“你的車還在藝術館吧,我送你去。”他上前抓住許岌的腕,許岌識相地很快就放棄抵抗。
這人用了十成的力道,反抗的話受傷的隻會是自己。
江凜時反手一帶,許岌幾乎快摔進他懷裡,擡頭冷冷盯着他。
他垂首看着許岌。
許岌的眼睛很好看。
清淺的琥珀色,在陽光下映出點金亮,蘊着無數情緒。卻很純粹。
懷裡的人近乎咬牙切齒地發問:“你還要這樣抓着我到什麼時候?”
江凜時從那片深邃靈動的色澤中回過神,松開手,抿唇道:“抱歉。”
許岌勉強站定,輕嗤一聲。
他現在還會道歉了。
“走吧。”江凜時随手攏了一下弄皺的外套,向門口走去。
許岌跟在他後面,不确定地多看了兩眼。
江凜時穿的不是昨晚那身衣服,但,是許岌給他買的另一套。
他還專門回家去取了?
說錯了,不是回家,是私闖别人的家。
穿過好幾個廳堂到了門口。
一架直升機停在門前的空地上。
還有一臉笑意的陳見雲。
“好久不見。”
是很久不見。許岌沒出聲,點了下頭。
如果可以真想一輩子都别再見到他。
直升機起飛。窗外的景緻很快變化成廣闊的大地和綠野。
許岌側過臉望着窗外。
他需要理清思緒。
對于江凜時其實沒傻這件事,他迅速而平靜地接受了。
羅迎那句質問直接剖開了他的心,将裡面見不得光的事情一樣一樣地擺出來。
他不是沒有懷疑過江凜時。但他強迫症一樣,一次又一次将那些疑慮從腦海中驅除,一遍又一遍地勸慰自己,怎麼可能會有人費這麼大周章,就為了欺騙他。
确實有,那個人就在他旁邊。
許岌稍稍歎了口氣。
現在的問題是,江凜時的目的是什麼。
天際線快速下滑,混凝土建築物出現在眼前。
“到了。”一旁的人淡淡道。
還是那座青白色的藝術館,一夜之間,仿佛落灰十年一樣黯淡無光。
樓前停放着幾輛警車,裡面隐約傳來些許雜亂的人聲。
許岌沉默着走出機艙,轉身,江凜時已經跟上前,搶在他開口前說:“我的東西還在家裡,我需要回去取。”
“不用這麼麻煩,”許岌蹙眉,馬上回答,“我寄給你就行了。況且也沒有什麼行李。”
他來時簡直可說是衣不蔽體……許岌轉眸,神情染上一絲愠怒。
那天在暗巷發現江凜時的時候,他是真的相信了,相信他淪落至此。
那些居然也是演出來的。
“奧斯卡小金人真應該頒發給你。”許岌忍不住譏諷道。
“奧斯卡小金人是什麼?”他問。
“最佳演員獎。”許岌敷衍道。
他卻不惱不怒,錯覺般許岌甚至覺得他眉眼舒展了些。
“我跟你一起回去。”他不是在請求,是在通知。
許岌欲啧又止,點頭往停車場走。
找到車,許岌開了副駕駛的門,坐進。
江凜時沒問什麼,徑直坐到駕駛位。
許岌隻是覺得,江凜時裝傻這段時間他開車太多太多回,免費當了很久很久的司機。
他有點不爽。
旁邊的人已經喚起車載終端,轉頭問他:“我能聽你的歌單嗎?”
是相當不爽。
“不行。”許岌搖頭。
江凜時點頭收回手,握住方向盤,啟動引擎。
一路無話。
“拿完東西你就離開,再也不要出現在我面前。”許岌望着外面飛梭而過的景色。好久沒喝水,嘴唇都有些幹裂,手指不受控制地撕扯卷起的唇皮。
“我不明白。”江凜時的聲音很輕,許岌回首去看,他保持直視前方的姿勢,面無表情。
半斂的眼睫在抖,微不可見的輕輕顫動。
“為什麼突然又這樣對我?明明,明明你已經……”
“閉嘴。”許岌打斷他,語氣冷硬,“你是不是覺得很好玩?在所有人面前演一出消失的戲碼,最後又出現在我面前,讓我以為你受盡折磨,可憐你,照顧你,你那惡心又龌龊的心思現在得到滿足了嗎?”
他眸色沉了沉,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