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院中的洛長卿微微擡首,眸中的堅毅透着他的決心。
唐钰兒是他看着長大的,雖非親生兄妹,這些年的相處,已然将她視作是自己的親生妹妹。
在外遊蕩的這些年,其中辛酸都是她陪着一起度過的,若非不是有她陪着自己,或許他也堅持不到今日。
“菁華這邊我也會想辦法,我一定不會讓她再有傷害钰兒的機會。”
“她是你妹妹,我知道你不忍心,但你要記住,钰兒也是我的妹妹,你若不動手,我會親自動手。”
話音剛落,一旁的小厮立刻站在院門口,輕聲提了句唐夫人來了。
男子沒做停留,轉身順着長廊離開了這裡,不久,唐夫人的身影,出現在院門口,見到兒子站在院中,既驚又喜。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不讓人回府通知一聲?”
唐母這幾日因為唐钰兒的事情一直處于擔驚受怕之中,見到多日未曾歸家的兒子,心總算稍稍有了歸處。
又見他眼下烏青,消瘦了許多,這心中又多了一絲心疼。
“你回來了也好,多跟钰兒說說話,打小她就同你更為親近,說不定聽到你回來了,她也能早日醒來。”
“娘,钰兒一定會好起來,一定會的。”
唐母微微點頭,思及還在處于昏迷之中的女兒,微微地歎了口氣。
其實就算闵昇不說,她也敏銳的察覺到唐钰兒一直不醒,并不是一件好事。
每日期盼着自己多叨叨幾句,或許她聽見了,也能早日醒來。
唐子安扶着唐母走進了房間,此時,角落裡方才離開的男子落寞地望着兩人。
院長陽光直射而下,耀眼而溫暖,而他卻藏于陰影之下,一個人孤獨悲涼的獨處。
他伸手撫摸着這張不論看了多少次都依然感覺陌生的臉,對着二人消失的方向喃喃低語道:“我還能做回我自己嗎?”
他頂着這張臉已經生活了近十年,同此時的唐母已然是陌生人,她就算是見到他不僅認不出,甚至還會對他敬而遠之。
這種疏離并不是他想要的。
從他答應入局的那一刻起,很多事情已經注定得不到圓滿。
——
入夜,皎月懸與樹梢上,繁星點點,月光柔和的灑落在庭院之中,宛若披上了一層銀紗。
裴清衍一出門,就注意到一人獨自坐在暗處,默默守着這處院子,渾身纏繞的落寞與孤寂。
“怎麼還不睡?”
裴清衍走到那人的身旁坐下,同他一起守着這裡。
“睡不着,索性就來這裡陪着钰兒,以前沒有機會,現在有機會了,多陪陪她,就當是彌補曾經的遺憾了。”
這些年躲在人後的辛酸苦楚隻有他自己知道,可偏偏他又什麼都不能說,就連見到唐母也隻敢躲着,就害怕會被發現什麼端倪。
如今認識自己的人都不在,光明正大的在這裡陪着唐钰兒,倒是讓他少有了多了一絲輕松。
裴清衍沒有開口安慰,因為他知道那些安慰的話語落在他的耳朵裡就像是遙遠的星星,看的見,卻摸不着。
“你這幾天一直躲着不見娘,是害怕娘會認出你嗎?”
“我現在這副樣子,誰能認得出?清衍,十年了,我做洛長卿十年了,這十年裡,除了你們,誰還會知道我才是唐子安?又有誰能認得出我是唐子安?躲着,無非是因為我害怕,這具身體還能苟延殘喘到何時,我都不知道,讓娘記住了,也隻會讓她多增加一份傷心罷了。”
洛長卿落寞地垂下眼眸,眼中的悲傷如翻湧的波濤,卻也隻能輕拿輕放,不敢有絲毫的外洩。
做洛長卿的這十年裡,他不是沒有後悔過,也不是沒有想過放棄,可他沒有機會了。
那一年誤打誤撞替洛長卿喝下了毒藥,雖然驚險的撿回了一條命,但同時就已經替他定下了以後的路。
這些年兩人互換身份,一人頂着商人之名,四處奔走斂财,為以後的路做打算,一人拖着身子在這苟延殘喘,掩人耳目。
開始的時候,他也想過,若是身子治好了,事情也得到了圓滿的解決,自己可以做回唐子安,陪在爹娘身邊,替他們養老送終。
随着時間一點點的消逝,身體裡的毒一次又一次的複發,漸漸到了不可控制的地步,他明白,曾經的幻想已經成了妄想。
已經回不去了。
一股無聲的悲涼環繞着洛長卿,苦于掙紮,卻又無力改變結局的既定結果,讓他已經失去了所有抗衡命運的勇氣。
在此刻,裴清衍所有安慰的話語都顯得蒼白無力。
“進去陪陪她吧,跟她多說說話,說不定钰兒能想起什麼,也能早日醒過來。”
“她會醒過來的,一定會的。”
洛長卿剛想起身,手開始不受控制的開始顫抖,胸口處的麻痹感蔓延至全身,臉上血色瞬間消退,慘白一片,人直接向手倒了下去。
“來人,去叫闵昇過來。”
裴清衍立刻察覺他的不對,在他倒下之時,扶住了他,喚人去請闵昇的同時,自己立刻将人送到了房間之中。
渾身上下如螞蟻啃咬的痛楚,讓躺在床上的洛長卿苦不堪言,雙手無法控制的無力感,讓他痛恨卻無能為力。
直至闵昇趕來,替他施後,他整個人才緩緩平靜下來,雙眼無神的盯着窗上的簾幔。
“我連想去陪着她都辦不到,闵昇,我究竟該怎麼辦?”
闵晟替他擦去額頭的細汗,輕輕替他捏着被麻痹的手腳,緩緩開口道:“會好起來的,我一定會治好你的。”
洛長卿緩緩地閉上了眼睛,對于這種已經聽過無數遍的話語,内心已經沒有了絲毫的波動。
他的身體,他自己最清楚,随着一次次的發作,已經讓他開始失去對這具身體的控制權。
或許不久的将來,他就會躺在這張床上,慢慢等待死亡的到來。
唐子安聽聞洛長卿毒發的消息,立刻趕了過來,卻在要進去時,被裴清衍攔在了門口。
“他怎麼樣了?”
“身體裡的毒已經被闵昇遏制住了,讓他休息吧,别打擾他了,你回來的匆忙,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明日再來看他吧。”
唐子安不放心的望了一眼眼前緊閉的房門,最終還是跟在裴清衍的身後離開了。
這一夜每個人都睡得不安生,個個心裡都藏着事情,為着那看不見前路而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