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幸的是,除了村子裡的一些人,家裡無論誰都沒說讓她嫁人的事,隻有二表舅在家裡幫忙幹活時,提了一嘴有人問他蒲曉找不找對象。那天她媽正好帶着她爸從南青市回來,聽到二表舅的話,她媽說:“找什麼對象?我隻是給曉曉休了學,等她打了一年工,掙了學費,還是要讀書的。”
“那你家饑荒怎麼還?”饑荒就是外債。
“非要嫁女兒才能還饑荒?我工作又沒丢,孩兒她爸又沒死,隻是幹不了重活,等過段時間去城裡找個保安的工作,又能成了。她還是個孩子,哪裡需要她幫忙還錢?況且,妮兒想讀書,隻是現在實在供不上她,才不讓她讀的,不是為了讓她嫁人才讓她從學校出來……你以後少說給我孩兒找對象的事,也回絕那些過來問的人,我孩兒将來是有大出息的。”
媽媽的話就這樣鑽進了蒲曉的耳朵,将她的惶恐壓下,種下了希冀的種子。
所以她不怕休學打工,在家裡幫忙幹活的時候也沒抱怨什麼,就等到十七歲生日一過,到南青市找媽媽,找個端盤子的活兒幹着。
轉折在三天前媽媽打來的電話。
本來以為媽媽打電話來是為了跟她商量出去打工的事。結果電話剛一接通,媽媽欣喜的聲音傳來,“妮兒,還記得媽媽之前當保姆的那家嗎?就是藍阿姨家。”
“記得,怎麼了?”
“你爸爸不就是在藍阿姨的工地上出的事麼?她聽說了咱家的事,說可以供你繼續讀書,不過不是在咱們縣城,要到南青來讀。”
“到南青?”
“對,住你藍阿姨家裡。”媽媽說,“跟你藍桉姐姐一起讀書。”
就這樣,蒲曉收拾了行李,踏上了前往南青市的路。
“嗡——”
放在書包夾層的手機震動了起來,将蒲曉的目光從車窗上拉回。她低頭從書包拿出了手機。
不是什麼可觸屏的智能機,而是一個粉色的叫不出名字的按鍵手機,機身隻有半個巴掌大,屏幕是5cm*5cm的正方形。
手機是媽媽兩年前給她的。幾年前想媽媽,還得去村裡姑姑家打座機電話,有手機就方便多了。打電話太貴,蒲曉隻有特别想媽媽的時候,才會打電話聽聽媽媽的聲音。就連消息,她都不敢多發。
屏幕顯示是媽媽打來的電話,蒲曉摁了接通鍵。
“妮兒,坐上車了麼?”蒲鵑率先問道。
蒲曉回:“剛剛上車。我以為你睡了呢,就沒給你打電話,準備給你發條消息。”
蒲鵑:“你一個人坐車,我哪能睡得着呀?要不是媽實在請不到假,肯定就回去接你了。”
蒲曉怕吵到旁邊的人,小聲:“不用,我都十六了。”
蒲鵑:“十六還是個孩子呢……怕不怕?”
“不怕。”蒲曉說。
蒲鵑嗯了一聲,又叮囑了幾句,雖然翻來覆去還是出發前的那幾句囑咐。
蒲曉沒覺得不耐煩,隻是在看到窗外風景向後退時,微微新奇地打斷道:“媽,車開了。”
蒲鵑被她欣喜的語氣逗笑,說:“好玩麼?”
蒲曉有些不好意思,嗫聲:“…還行。”
她說:“媽,我有點困了,想眯一會兒,你也快點睡覺去吧。”
蒲鵑囑咐着她不要睡太死,别坐過站了。然後道:“那我去睡覺了,明趕早兒去火車站接你。”
電話挂斷,蒲曉抿笑着将手機塞回了書包。在看了周圍一圈後,她又緊緊抱着書包,倚靠着車座,閉眼小憩起來。
第一次出遠門,蒲曉不可能睡得太死,一路上斷斷續續地醒來睡去。車廂裡呼噜聲以及交談聲此起彼伏,到了半夜,還有小孩兒哭鬧的聲音,蒲曉便徹底睡不着了。
待到火車穿進一條隧道,蒲曉從書包拿出了課本。
不知道南青市的教材什麼樣,但她落下了太多課程,總是要補的。
火車穿過一節節隧道發出的轟鳴聲,蓋過了車廂裡的雜音,同時也在蒲曉心裡留下經久不消的雷鳴。
當車再也沒有開進隧道,蒲曉轉頭望向了窗外。
外面黑乎乎的什麼也看不到,能看到的是玻璃上車廂的倒影,以及蒲曉那雙油亮的就連黑暗都遮擋不住純樸的眸。
她清楚地看到她的眸含笑。
因為她離開了大山。
她也看到了眸中的拘謹慌張。
看着看着,蒲曉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句話:“和藍桉姐姐一起讀書。”
藍桉。
蒲曉心裡念出了這個名字,心蓦地一緊,桌闆下的手也緊張地扣了兩下。
她……是什麼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