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眼神能如刀劍般鋒利的話,那麼款冬早就用它在方明遊的身上劃上了千百刀。
虧她之前還覺得他長得好看。現如今這張俊俏的臉上挑着眉,好似實在觀看着一出上好的折子戲般等待着款冬接下來的動作。
款冬心裡明白祁國公多半是認出了自己,卻也想不明白自己是疏忽了哪裡——自己今天的面上的妝是松蘿上的,松蘿的易容手藝出神入化,說是大變活人也不為過。她甚至細心得連聲音都注意到了,卻還是該來不來,不該來的全來了。
然而目前款冬也沒有空閑時間能仔細深究這個問題,她的笑容未改,手上動作卻十分麻利的将方明遊手裡的香囊給一把子奪了回來:“抱歉,公子的要求實在是恕難從命,原是我家裡的規矩,每人每天能從這兒買去多少香料那都是早就定好了的,是斷不能讓公子您壞了規矩全都買了去的。”
“有錢都不賺啊?”方明遊被拒絕了也不惱,目光不加掩飾地将她從上到下打量了個遍,随即定格在了她的臉上:“你知道我是誰嗎?”
周圍已經陸陸續續地聚集了好些人。旁邊賣糖餅的大娘大着膽子靠了過來扯了扯款冬的衣袖,好心提醒道:“姑娘,你面前站着的這位可是祁國公啊。”
她昨日趁着熱鬧在汴梁河那邊兒賣糖餅,見識過方明遊的馬車在街上好似騰雲駕霧般的經過,也知曉了他打賞個黃口小兒時一出手丢的都是一大塊的金子。
款冬輕輕歎氣,她用雙手捧着那香囊,将它緊緊地貼在胸口處:“我才不管尊駕是誰,但這規矩是我太爺爺那流傳下來的,我若是就此輕易違背了先人遺願,那我豈不成了那不敬先祖的不孝之徒嗎?”說話間她的頭慢慢低了下去,露出一截光潔的脖頸,看上去楚楚可憐。
街對面茶樓的二樓之上,一個裙子上繡着海棠花的姑娘托着下巴倚窗而坐,正百般無聊地看着窗外。而在她的旁邊不遠處,有幾個姑娘正坐在一處品茶說話,有幾個此時正屏氣凝神的圍在案邊,她們中間站着個氣質娴靜的姑娘,正低頭專心緻志地作着詩,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停了動作,身側的姑娘們不等墨幹便将那詩作拎了起來,本想着邊晾邊看,卻不曾想她們才看到第一個字,便被“咦”的一聲斷了興緻。
她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很快便知曉了聲音的來源——那坐在窗邊的姑娘,正将手裡的團扇抵在額上,她的身子前傾,努力地往街對面張望。
有幾個姑娘在心裡對她這樣的行為嗤之以鼻。
她們都是精心教養世家小姐,哪能如她這般舉止無狀?到底還是如家中長輩所言,這些武将家裡無論官至幾品,都沒法子跟正兒八經家學深厚的士族相提并論。
于是她們紛紛開始出言指責道:
“秦晚春,你能不能不要總是一驚一乍的?”
“就是啊,你到底懂不懂規矩?”
“載月寫的詩你看不懂也就罷了,怎麼你還要打擾别人?”
她們幾個七嘴八舌,秦晚春對于這樣的指責卻習以為常,連個眉頭都不帶皺一下的。那幾個女孩子見她這般做派,更加生氣,其中一個話裡夾槍帶棒:“她這般無禮,真不知道佟家究竟是瞧上了她哪一點!”
原本坐着品茶的女孩你們此時也看好戲般的将視線在兩方人之間遊走,偏生秦晚春紋絲不動,周身好像有個無形的罩子将她護在其中,隔絕了周遭的一切聲音。似乎一場争執在所難免,直到那個名叫江載月的姑娘終于找到空當插進了話,她站出來笑着打了圓場:“哪裡有那麼嚴重了?這些字又不會從紙上溜了去,什麼時候看都是可以的呀。”
那幾個女孩子見狀也不好再說些什麼,畢竟江載月都這麼說了,她的面子還是要給的。江載月又安慰了她們兩句,這才得了空閑移至秦晚春的身側站定,語氣溫柔:“晚春,你到底是在看些什麼呢?”
秦晚春見是她來了,這才将前傾的身子收回,她用空閑着的那隻手指着對面,側過腦袋反問道:“阿月,那裡站着的是不是祁國公?”
江載月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過去,街對面的一個攤位前圍着不少人。人群的中間站着一男一女,那女子衣裙上的顔色有些發舊,周身上下有且僅有的首飾是她發間的那一根素銀梅花簪子。反觀那男子,雖是背對着她們站立,身上所穿所戴卻沒有一處是不精細講究的。雖然隔着些距離,她們還是能看清那男子所穿着的深紫色織錦長袍上的天鹿異獸的紋樣。
屋内的幾個姑娘家聽到了動靜也趕忙攏了過來。昨天她們之中有幾個方才聽說了祁國公的回京的消息,剛剛都還在說呢,這會子竟就被她們遇上了本尊。于是一個個的都學着秦晚春的模樣想方設法的湊到跟前去探頭張望,就連那幾個方才出聲指責她的姑娘都未能幸免——她們可是昨天才聽說了祁國公豐神俊朗,模樣絲毫不遜當年的玉面戰神。
然而很可惜的是,依着方明遊現下站着的位置,她們根本看不見方明遊的臉,不過好在還能将二人之間的談話聽個明白,因此也不算太無趣。于是她們聽到了那個女子的慷慨陳詞,看到她在她們的視線裡好似被那言語化作實物壓在了身上般動作緩慢又得體的低下了頭彎下了腰,模樣雖看似謙卑,卻透露着蒲草般柔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