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福少爺。”回話時伴讀的腦袋跟着低了下去,視線頓時變得狹窄,隻能看到眼前烏紫發亮的檀木書桌光潔如新的邊緣。
佟多福又哼笑了一聲,他将香囊上的穗子在指間繞了繞,輕蔑之情溢于言表:
“她的手還能拿得起來繡花針嗎?”
伴讀沒有回話,隻低頭看着自己的幹淨的鞋面。他知道少爺對于未來少夫人的不喜,但這些涉及到主子娶親之類的私隐話題,從來都不是他們這些下人能夠置喙的。
面對他的沉默,佟多福倒也沒有因此而發怒。他不過是跟心腹宣洩着自己對于這樁親事的不滿,對于他來說這種行為跟對着深不見底的樹洞傾訴着心中的苦悶沒有一點差别。他的伴讀跟他從小一起長大的,他們相互之間都清楚的知道對方不能揭露于人前的陰暗,也正是如此,佟多福才會對他如此信任。他這個伴讀最大的好處就是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他永遠都是那麼的冷靜自持,就算是每次幫着自己處理那些屍首的時候,他都依舊是面不改色的模樣。
難怪世人總說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佟多福将香囊随手丢到了一邊,他再次捧起了案上的那本書,聲音從紙張的後邊傳來,内容卻是那麼的驚駭:“那個姓孫的,他的屍體轉移嗎?”
“恐怕得過些日子了,”伴讀不卑不亢的回着話,“這兩天建京的風聲太緊,一時半會送不出去。”
“無妨”佟多福将手中的書翻頁,不以為意道:“就憑一隻手,諒他們也查不出什麼。”
“可是......”伴讀欲言又止,他小心翼翼的擡頭,見佟多福的表情沒什麼異樣,方才繼續道:“可是難保孫嬷嬷不會在外面胡言亂語,将那些人引到佟家來。”
“你想說什麼?”佟多福的聲音沒什麼波瀾,聽上去就好似是在詢問今天的天氣如何般随意。
伴讀大着膽子道:“福少爺,死的那個是她的相公,瘋掉的那個可是她的女兒。”
其實他這話還有後半句,不過被他自己給咽了下去。
佟多福的眼前不由的浮現了孫小滿的身影。他見過的美人不計其數,她們環肥燕瘦,各有千秋,孫小滿跟她們相比,也勉強可以算得上是姿色尚可,更何況她還是自己奶嬷嬷的女兒,跟自己喝着同一口奶長大。他跟孫嬷嬷相處的時間比跟自己母親在一起的時間還長,他給了她體面,又給了她住處,還從母親那裡要來了她的身契,還了她一家子的自由。佟多福從來沒有想過讓孫小滿當自己的妾室,他知道她志不在此。他看小滿聰明能幹,本想等她成了親生了孩子以後可以幫着打理他母親的鋪子,他在乎他的奶嬷嬷,他對她的這些好若是放在其他人身上,怕是對他感恩戴德都不為過。
但是那個姓孫的,居然該沖進來嚷嚷着要報官。
佟多福感覺到自己右邊胳膊上傷口好似在隐隐跳動,他本來沒有打算想殺了那個姓孫的,他那天不過是喝得多了些,恰好小滿抱着花進來,又那麼恰好被他壓在了書房的矮榻上。
這怎麼能怪自己的?他不過是喝多了而已。隻是他沒想到小滿是跟着他父親一起送花到他的院子來的,姓孫的在院子裡修剪花枝時,聽到了女兒的求救聲就愣頭青一樣的舉着剪子沖了進來,說要跟他拼命。
自己又有什麼錯呢?不過是為了保命而已。換作是誰,看到那樣大那樣鋒利的剪子都會害怕的吧?不先動手的話掉脖子的那個不就成了自己嗎?他可是主子,供他們吃穿給了他們住處,就算真的要納他的女兒為妾,又有什麼好拒絕的呢?
于是他叫了人,伴讀進來的時候身邊還跟着個臉生的護院,那個護院其貌不揚,身手倒是不錯,一招就奪了姓孫的手裡的剪子,輕輕松松便制住了他。
其實那個姓孫的本不該死的,要怪隻能怪他們不識好歹,就好像那個秦晚春一樣。
佟多福垂下了眼,輕歎了口氣,聲音似是帶着些不忍的悲憫:
“那就讓她一家子快些團聚吧。”
他就這麼輕易的,僅在一念之間,便定下了他人的生死。
盡管那人視他如親生子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