款冬原本打算要帶小滿回本草堂,她不能将這副模樣的小滿送去和安坊交到孫嬷嬷的手上。然而小滿的傷勢太重,僅僅隻是在離開朱雀坊後途徑了幾個巡夜的士兵,隊伍裡的巡犬都能敏銳地捕捉到空氣中那股轉瞬即逝的血腥味,停下來朝着屋頂吠個沒完。
“師姐,我們恐怕沒辦法就這樣帶她回本草堂!”松蘿吃力道。她在所有的武功裡隻學會了輕功,這會連吃奶的勁都用上了才堪堪跟上款冬和郁李的腳步。
她們撕開了寂靜沉重的夜色,周圍的所有一切映在松蘿的眼中都化作了點與線的交織,她的話被身邊帶起的風吹得七零八落:
“建京城裡戒備森嚴,官府的人又在這幾日裡加強了城内夜間的巡邏,就連城門口都多了好幾個帶着訓犬的守衛。在這種條件下,我們是很難将她帶出城的!”
松蘿的擔心也不是空穴來風。盡管款冬她們的輕功能來去自如,但現下她們還帶着一個傷痕累累的姑娘家,且不說她身上的血腥氣蓋不住,僅是從建京城到樂遊山的這段距離,若是路上速度太快恐怕還會加重她的傷勢。
吵嚷的犬吠聲和人聲循着遊線般的氣味被遠遠地落在了身後,這些訓練有素的大狗們正拽着官差争先恐後地追趕着同一個方向。城中巡邏隊伍裡多了許多隻威風凜凜的獵狗,就連在城門檢查的士兵身邊都多出了兩隻來。它們的眼睛和在它們身後的訓犬兵一樣敏銳又警惕,照它們這氣勢洶洶的氣勢,别說是逮兔子了,估計就連撲隻狼都不在話下,至于要找出個屍體或是嫌疑人更是小菜一碟。
韋照當初也确實是這麼想的,隻不過這兩天裡他抓到的最多的還是那些偷雞摸狗的宵小之徒,除此之外唯一可疑的就隻剩下了個不年不節帶着一大批煙花進城的外地商人。然而韋照命人審了半天,卻審問不出半點的問題——對方不過就是個看煙花現在價格便宜所以才入手,隻等着日後高價賣出的商販而已。
款冬的手小心翼翼地托着小滿的後腦,她低頭看向小滿的臉,此時因為僅僅隻是跑出朱雀坊的這一段路,小滿的額上就已滿是汗珠。頭發胡亂地黏在上面,眉頭不知何時擰在了一起,看着痛苦不已。
款冬将人往懷裡貼了貼,緊了緊胳膊。正當她思緒轉動之際,眼角掠到了一抹璀璨的光亮,款冬擡眸,視線落到了右前方,那裡白晝通夜,燈燭熒煌映亮了上頭的天空,在她的視線裡飛快地退後。
“跟上。”
郁李緊跟着款冬加快了步伐,松蘿眼見着速度已經完全超出了自己能跟上的範疇,索性将自己挂在了郁李的胳膊上讓人拖着走。
建京的夜晚有着别樣的熱鬧,遍布着酒樓瓦市的坊間燈火通明,其間人影幢幢,鑼鼓陣陣,絲竹管弦之聲不絕于耳。朱樓高閣間人影憧憧,調笑聲歡呼聲不絕于耳,打扮的或豔麗或清秀的姑娘們成群結隊的聚在了主廊檐面上,嬌聲呼喚着經過此處的客人。在這燈火闌珊的門口,有辛勤的小販們沿街擺攤叫賣着特色的吃食,從香糖果子到雞皮腰腎等等應有盡有。
她們在這鼎沸的人聲裡尋到了一間位置偏僻又沒人的房間,房裡還點着味道淡雅幽長的熏香,估摸着應該是間客房。樓下的絲竹管弦聲混在喧嘩的人聲裡,間或響起陣陣鑼鼓,勾起潮水般的喝彩。
這熟悉的動靜使得松蘿經過時的耳朵動了動:“誰的琴彈得這樣好?”
郁李的耳朵也跟着動了動,僅一瞬她就從那喝彩聲裡辨别出了混雜着的人名,輕聲重複道:
“秋海棠。”
郁李的話音未落,松蘿就仿佛是聽到了什麼髒東西般伸手緊捂着耳朵彈到了後邊、她一邊跺着腳一邊晃着腦袋連呸了三聲,連聲嫌棄道:“好沒有品味啊!怎麼會有這麼沒有品味的店家!”
說罷,她還不忘把郁李的手擡起一并遮住了耳朵:“你也不準聽!我不能允許更不能接受我有一個聽秋海棠彈曲兒的師姐!”
郁李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款冬将小滿輕輕放在了床榻上,為她細心地蓋好了杯子。身下柔軟的褥子并沒有緩解小滿身上的疼痛,款冬眼見着她額上沁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手指輕顫着撥開了小滿黏在額上的發絲。她在腦子裡拼命地翻閱着能替人緩解疼痛的方法,很快便尋到了昔日裡解離教她的法子——隻要封住百會穴就可以維持一個時辰的止痛效果。隻是這點穴的方法有些冒險,畢竟是緻命的穴道,一個不察就很可能會要了别人的性命,所以就連解離都沒曾用過這個法子。
款冬的手帶着微不可察地顫抖緩緩地上移,覆在了小滿的發頂,卻遲遲下不去手。
她不敢冒險,她害怕小滿會死。
記憶總是在電光石火間出現,在款冬的眼前如走馬燈般接連不斷地閃過。那是她第一天為《汴梁大事》送報,當她将最後一份小報交遞到了佟家門房的手上後,正腳步雀躍地預備着去吃宋姑的攤位上吃馄饨。此時恰逢一個姑娘推着闆車送她身邊路過,車上滿滿當當的都是造型各異的花草,顔色鮮麗而又絢爛。款冬隻是在經過時語氣輕松地誇了一句“好漂亮的花啊”,那推着車的姑娘就喜笑顔開,伸手掐下一朵開得最雅緻的茉莉,追上來遞到了她的跟前。
“喏,給你。我們家的花就該配你這樣的漂亮姑娘!
她說這話時帶着坦然而又真誠的笑意,額上挂滿了汗珠,挽起着的袖子下露出來胳膊白皙修長,一如她簪在發間的茉莉花。款冬也學着她的樣子将那朵茉莉簪在了發間,兩人相視一笑,那姑娘轉身預備着繼續推車,款冬覺得她推得有些吃力,便主動上前幫着她将車一路推到了後邊的槐花巷子裡。
“真是多謝姑娘了,不然隻憑我一個人,恐怕還要花上許久才能将這一車子花推回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