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可。”
李焉識的手在棋奁上僵硬了半刻,将一奁黑子推了過去。
梁驚雪分明看見他的嘴角也抽搐了一下。
“此局畢,無論勝負,長……青峰劍都會歸還姑娘。”
梁驚雪心下暗忖:還有這好事,必然有詐。
“接下來,就是……不過,但是,然而,對嗎?”她挑了挑眉,歪着腦袋發問。
李焉識越發覺得面前這個小姑娘有意思,說話從不給人留情面。有一種天不怕,地不怕,不知人情世故的愚蠢或者說是純真,同他最初的懷疑背道而馳。不,她定然是高端選手。
“不過……分出勝負之前,你得回答我幾個問題。”他的臉上透出幾分狡黠。
梁驚雪在心中又給他起好了新外号:變臉大師。
她深深地懷疑,他表情如此豐富,臉上的肌肉不會抽筋嗎?
“真麻煩,不下。”她撇了撇嘴。
“不敢?”
李焉識亦是歪了歪腦袋,露出戲谑似的笑。
她沉思片刻:“光線……太暗了,對眼睛不好,我還在長身體呢。”
……
李焉識嘴角一抽,擡手一揮,兩扇窗竟被無名之風吹開,桌上的燈也熄滅了,隻剩清冷的月光潑灑進來。雪白的月光照在書案上,反而看得更清楚了。
梁驚雪有些震驚地看向窗外,院落裡依舊是寂靜無聲,空無一人,難道,他真的沒留後手?
“可以開始了嗎?”他緩緩道。
梁驚雪所說的略通,不同于他人的謙詞。但凡在路邊看人下過兩盤,于她而言,就可四處宣揚是精通了。
她撚起一枚,随便落了一子,李焉識倒吸了一口冷氣。
“不,不是,應該落在交叉點上嗎……”
“啊?是嗎,哦哦抱歉。”
她将剛剛信心滿滿置于空格内的黑子挪了個位。
“這叫略通?這分明叫一竅不通吧!不,不可能!她一定是扮豬吃老虎,想讓我放松警惕,果然心機深沉,人不可貌相,不可小觑!”李焉識如此想着,捏緊了白子。
梁驚雪不懂,他面目猙獰地糾結了半天,怎麼一顆子也不落下,也沒有發問。
李焉識更加不懂,為何她将黑子落在了邊邊角角。
因着自小的經曆,他自負沒人能在他面前說謊,不出幾句定能看出破綻,若此人真合了自己的猜測,就送她和這把劍去見鬼,也不算食言吧。
李焉識腦袋裡飄過了一萬種猜測,懸空半晌的手終于落下,他長呼一口氣,猛地想起自己今夜根本不為勝負。
果然,沾上絕雲派的都非善類,亂人心智!自己十多年來,向來僞裝得很好,今日棋逢對手竟然有些失态了。好個絕雲派,真會挑人啊。
他端起原先的那副表情,緩緩開了口。
“姑娘此劍自何處來?”
梁驚雪一臉純真,眨巴眨巴那雙澄澈的眼睛,啪的一聲落子:“仇人處來。”
“仇?仇人?不,不可能。”
李焉識半分也不信,他看着梁驚雪單純清澈,還有一絲呆氣的眼神,果然道行高深,我李焉識今日算是棋逢對手。
“說謊的小孩兒可拿不回劍……”
雖然心中已是咬牙切齒,可他面兒上依舊是強力維持着那副高深莫測的尊容,落了一子。
“他給我下毒,你說算不算仇家?”
“算……自然是算的。”
“你可知,你腰間這兩柄竹劍,很不一般。”
她略一疑惑:“有何不一般,我八歲就會削。你若是喜歡,我倒是可以贈你一把。”
“姑娘師承何處?”
梁驚雪心下:壞了,我就說這人八成跟蕭影有過節。雖說這人還怪好的,下完棋就能還我,但要是被遷怒了也說不準,得讓他覺得我和他同病相憐,才能免于被牽連吧。
“一個黑心肝的江湖浪人,自小對我是非打即罵,非抽即踹,還想毒死我,我可是費了半條命才逃出來的。”
面部表情識别的結果是真,答案卻與他心中的大相徑庭。
李焉識失去了一向自信的表情管理,拍案而起:“你不是絕雲派的弟子?”
“絕雲派?那是什麼?”梁驚雪睜大了眼睛,再落一子。
她心下暗忖:我隻知青峰山上有個絕雲巅,絕雲派又是什麼?難道蕭影在外頭酒喝多了,到處宣揚自己占山為王,成立了個絕雲派?
“你既不知絕雲派,又如何會佩這竹劍?”
她解下一把,在李焉識面前揮了兩下:“這不,小孩過家家的玩具嗎?大哥,你自己瞅瞅,這玩意,有殺傷力嗎?”
“你這可不是尋常的玩具,你這劍柄上所刻雲紋是絕雲派的紋樣。”
“你說這回形的?這是為了防滑啊,你想刻啥刻啥,小魚小豬小蝦米都成。”
她沒有說謊,初學之時蕭影确實教她刻雲紋,可她那時是孩童心性,對日複一日地制劍很是不滿,總是把雲紋改成小魚啊小豬啊小花啊之類。
“一派胡言!你到底在遮掩什麼?”他的情緒有些激動,已經失去了身為将軍的體面,他很不喜歡事情的發展不在掌控之中。
二人依舊是落子不歇,但已無人在意棋局。
他的怒氣叫她很是不悅,亦是拍案而起。
“一派胡言?我明明是知無不言!将軍既問我諸多,那我也問将軍一句,你可知,半年前你手下的人在街口打死了個竹器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