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就把持朝政了?”
“貧民子弟,即便入仕也不過是吏,告老時能混到地方官已經是遙不可及的了。權勢再如何更替,也終究是把持在擁有權力的那一批人手中。”
“能混到将軍,真是難為你了。”她冷哼了一聲。
“我便當你是在誇我。”
“不過,清微山莊這樣的地方,收費不菲吧。”
“無妨,我替你墊着,等你履新後從你俸祿裡扣。”
“奸商,你怕不是個托吧?把我賣過去收一份錢,以後的俸祿還得還你,你再賺一份錢,幹脆我簽個賣身契給你好不好?”
“不失為良計。死士……更忠心些。”
“那我可告訴你,我不一定能活多久,哪天死了你可就折了本,到時候還得給我燒紙錢。”
“李某從來不做虧本的買賣,有我在,你一定不會死。”
話是好話,從他的嘴裡說出來,聽起來就格外别扭。
“既然你都給我謀劃好了,何日啟程?”
“不急。這些日子先跟着顧六後頭學學,如何做一個護衛。”
“那麼請問我尊敬的雇主将軍大人,試用期有俸祿嗎?”她沒好氣兒地白他一眼。
“自然,試用期不打折,年底雙薪,過年再給你封個大紅包。萬一缺胳膊少腿了,下半生吃喝拉撒将軍府也包了。”
他輕描淡寫,仿佛就此勾畫了她的一生。
“你還是盼着我點兒好吧。活爹。”
梁驚雪嘴上罵罵咧咧,内心倒是逐漸平靜下來,再奇葩的話從對方口中說出來她也不奇怪了。
“東西收拾好,我在外邊等你。”
“對了,還有這個。”他轉身欲走,卻忽然想起什麼。他牽起她的手,攤開掌心,将一對耳墜輕輕放在上頭。
“别再弄丢了。”
沒有任何失而複得的喜悅,她隻感到一絲不寒而栗。
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别誤會,将軍府的耳目若是這都辦不到,未免太無能了。這,也是你今後的目标。”
掌心那對耳墜溫潤依舊,她從容戴上。
“自然,拿錢辦事。”
她不施脂粉的面龐,慘淡得像一朵素白的寒梅,擠出的強顔歡笑,像一陣苦香。
古往今來,打工人,哪有真心實意熱愛工作的,不過是各有掣肘,不過是不得不。
幾日前。
“都在這了。”
白曉聲伸了個懶腰,将一封信箋遞到了李焉識的手裡。
李焉識接過信箋,輪廓分明的骨節捏得發白。
這些年他已經接過無數封白曉聲的密報,喜悅也有,仇痛也有,可眼前這封,他始終沒有勇氣打開。
“也沒什麼,都是你熟人。”白曉聲看出了他的猶豫。
“都是熟人,才比較可怕。”他苦笑了一下。
他長出一口氣,一鼓作氣打開了信箋,上頭書寫了絕雲派近七十年上下三代親傳弟子幾十人,及其親眷的姓名,生辰,下落等。
“第十二代:……
第十三代:……
第十四代:大弟子趙清越 妻無名兒無名(某年殁);二弟子龍鐘月(現任掌門);三弟子隐(某年殁);四弟子李焉識……”
“你不喜歡的那個人,我沒寫上。”白曉聲拍了拍他的手臂,盔甲铛铛作響。
“多謝。”
信箋上工工整整書寫的名字,他再熟悉不過,來這一趟不過是為了求個奇迹。
奇迹是有的,但沒發生在他身上。
他神情恍惚,渾渾噩噩地出了江湖小報館,此時已是深夜。
雨愈寒,風也涼。
他穿着那身盔甲,牽着馬,孤零零搖晃在空蕩蕩的街巷。
一道雷劈下,刹那亮如白晝。
他望了望天,一瞬間被照亮的臉上慘白毫無血色。就像十五年前被逐出絕雲派的那天,孤獨,恐懼,迷茫一同席卷而來。
“我該去哪,我能去哪……”
他失魂落魄,如同一具行屍走肉,牽着馬在傾瀉如注的暴雨裡走了很久,從萬家燈火走到荒無人煙。
雷鳴不歇。轟的一聲,落在近旁劇烈的炸響将他拉回現實。
“怎麼會到這了?”
眼前是一片廢墟,越過這片廢墟和長滿雜草的田野,前頭的山就是絕雲派的地界了。
“向前步行二裡進入淩雲山→”,“我在絕雲派很想你”兩個木招牌靜靜插在這片廢墟邊上。
“不,不要。”他驚慌失措,翻身上馬,一向熟悉馬性的他險些沒踩穩摔了下來。
“駕!”
沒有方向,馬蹄踩着積水,漫無目的地四處奔逃,就像很多年前的他。
他俯下身子,閉上眼睛,抱着馬脖子。感受着身軀的颠簸和馬蹄的哒哒聲,此刻反而是難得的安心。
“随便去哪吧。我好累,我不想争了,我……想回家。”
“我怎麼忘了,我早就已經沒有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