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白衣玉冠的,正是她日思夜想,恨不得生啖其肉之人。
“好問題。你翻開手邊那幾本,随便一本,都可以。”李焉識隻是微微一笑,坦然自若,并不氣惱。
“師弟盡可以随意抽問,李某若有錯漏,自請辭官。”
“說讓我們别讀,自己不還是讀爛了?”
“正因李某飽覽群書,才有資格站在這裡告訴各位,盡信書之無用。”
底下一片安靜。
“諸位可知,正因我朝腐儒之氣日盛,如今科舉才要破此種風氣,若在文章中過分跟随,一味掉書袋,結局一定是再來一年。”
“另則,死讀書易認死理,易出清高自傲之輩,我亦不希望諸位因此斷送。”
“李某這裡整理了一份近年文題,諸位可自行傳閱。”他從懷裡拿出一疊紙,交給身邊的張管事。
梁驚雪抱着柱子,踮着腳看着前邊人手裡的文題。
“一.論語中說:人之過也,各于其黨。請結合我朝現實談談你的觀點。要求:不少于千字。”
“二.去歲金石城遇山洪礦場坍塌,死傷百人,此時恰逢千秋節,百官朝奉,你如何看待……”
“三.假設你是一名地方官,接上級通知,你的轄地傳出一些負面流言,經查證是你的部下所為,你該如何處理……”
“四.你如何看待官場師生關系……”
“五.你如何看待我朝與大涼的三場戰役。”
底下交頭接耳,低聲密談不斷。
“這種東西,真的是可以堂而皇之拿出來考的嗎……”
“難道隻有趨炎附勢,谄媚迎上之人才能在朝中為官嗎?”
“不考文賦考這些,真是滑天下之大稽。這官場,不入也罷!”
“李某今日想讓諸位知道的是,一旦為官,你的一言一行皆是牽一發而動全身。若是隻會讀書,不如回家種地,至少還有命。李某也知道,在座師弟妹,不乏立志報效朝廷的忠貞之士,那便更需,鑽營此道,好好活着。”
“另外,無論文采,見識如何,若一心科舉,字迹不可忽視,還需勤加練習。”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神有意無意掃了過來。
“直接報我名字得了。”梁驚雪心中暗罵。
散場了。
梁驚雪等在書堂外的大樹下,溫柔的陽光透過葉子的碎隙,灑在她的臉上,搖晃着明黃色,深灰淺灰的光斑。那一瞬,他忽然覺得,若是做個教書先生也不錯。攜着一個人的手,并肩在回家的小路上,連風都可愛。不過,這樣的念頭也隻是一瞬即散。
他跨出大門,向行禮的學子們颔首回禮,目光卻始終逃不開那抹淺黃色身影。
“李将軍真是多才多藝,若是賣身倒能賣個好價錢。”
梁驚雪冷眼望着,拱手調侃道。
“我賣身可沒人要,來清微山莊賣藝也許能糊口。”
許久不見,她還是那副小氣模樣。
不知為何,見到她平安,同她鬥嘴,心裡就說不出的雀躍。就像看到張副尉把上任途中的官員們提前接來時,那麼開心。
不過官員們倒不是很開心,聽說還遇了劫财的山匪,看他們東倒西歪的樣子,至少在馬車裡颠吐了幾回。将軍府的戰馬,果然名不虛傳。
“你知道,說這些,很多人并不領情。他們隻想聽怎麼才能入仕。”梁驚雪看着他那副尊容,雖然讨厭,也還是忍不住關心。
“無論領情與否,有時,考不上或許是更正确的結局。”
李焉識擡頭望了望太陽,将至正午卻被一片飄來的陰雲遮蔽。
“正确?誰能判定正不正确,想做便做了,雖死而猶未悔。人活一世,若想做不能做,畏首畏尾,倒不如不必來這世間一趟。”
梁驚雪很是義憤填膺,她向來快意恩仇,說話腦子不帶轉彎。
“而且,我以為,你不該向他們傳授你的為官之道。若是人人如你一般萬事先求自保,誰還來為生民請命,行大不韪之事?”
“說的很對,奸臣受教了。”
聽她碎碎念,他便止不住笑容,微微欠身,向她拱手。好久沒這樣暢意随心地笑了。
“說真的,那些,真是殿選試題嗎?”
“不是啊。”他輕聲說道。
“那你不是诓人嗎?”
“那些,是我上朝時皇帝問過的。怎麼,不算試題呢?報國之道,非為官這一條。早些認清為臣之道,還有的選,需知天高海闊,怎會英雄無用武之地?”
“你總有你的道理。”她說不過,無奈地搖了搖頭。
“還沒問你,怎麼突然來了?”
她早就想問了,夢粱那麼多事,他怎的說來就來?
“因為,某個女俠要砍我啊,這不是送腦袋來給你砍了?”
他微微歪了歪腦袋,露出幹淨白皙的脖頸。
不過,隻有李焉識自己知道,他來此處的原因,不止于此。
想到那個紅絲帶上的污言穢語,梁驚雪就氣不打一處來,但是環顧四周,學子衆多,還是按下,等無人之時再發作。
“好,等我回去磨刀。”她沒有開玩笑。
“我也有個疑慮,柳夫子向來道心穩固,你是怎麼做到把柳夫子氣得絕食了?”
“我,我沒氣他,我可能隻是把他問抑郁了。”她有些心虛。
“嗯,也确實是你的風格。柳夫子曾做了我四年的老師,于情于理,我都該第一時間去拜見拜見。”
“那你好好勸勸他吧。咱倆的事,等晚上回來我再跟你掰扯。”
“咱倆……有什麼事?”李焉識湊近了,低聲在她耳邊問道。
梁驚雪冷笑了兩聲,拍了拍他的臉:“小兄弟,晚上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