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她信我?”
他心中生出莫名的竊喜,難道這是來自官方的肯定。
“那倒也不是,隻不過我不好出手。也許,你會方便些。”
那竊喜被澆了一頭冷水。
“憑什麼認為我會答應你。”他心中又生出幾分被算計了的不服。
“就憑你今天守株待兔,為的其實是她,不是嗎?”
“我答應你。”
眼前此人既能想自己所想,李焉識也不欲再多掙紮。
蕭影将懷中的瓷瓶擲與他,利落轉身。
“師兄!”
見來人這就要走,李焉識忍不住出聲,他要驗證心中的猜測,他有好多話要同他說。
“我無門無派,孑然一人,别叫得這麼便宜。”
蕭影不為所動,頭也沒回。
“你知道她要做什麼嗎!”他有些急了。
“她做什麼,與你何幹,與我何幹?”
蕭影隻覺得他管得太寬,她一個大活人,有思想,有手腳,難道應該被任何人束縛嗎?況且,他李焉識算什麼?有什麼資格?
“她行走江湖,是要找她爹娘,你不知道嗎!”
李焉識捏緊了拳頭,大聲喊了出來。
“關我什麼事?”
蕭影眉眼平舒,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心頭卻是一動,萬分驚詫。他的心頭沁出些寒意。
李焉識能認出他來,并不稀奇。
這些年蕭影也一直密切關注着他的動向,知道他青雲直上,也知道風雲閣内裡更名龍台令的緣故,因此他清楚地明白自己的存在暴露不過是早晚的事。他起先賭的便是這早一點晚一點的差距。
可是,她是何時發覺的?他又是如何認出她的?這些年,自己已經足夠小心翼翼,可還是留下痕迹了嗎?
盡管還算是運籌帷幄,可還是無法控制那一點點未知的跳脫。像森林中偶然間一個碰撞跳出的星點,引發了不可估量的山火。
“她要回家。”他無力地松垂着握緊的手。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求你。”
李焉識的口翕張了半晌,費力地從喉嚨裡擠出這句話。
向眼前人袒露出自己的無能為力,于他而言是要命的,如同撕開衣襟向奪命之人袒露心髒。
“求這個字,别輕易說出口。旁人若是不應,你多尴尬。”
蕭影站定在原地,手搭在了門上。
“我隻告訴你,别生出不該有的念頭。其餘的,我知道了。不過,我也奉勸你一句,她遲早會回去的。”
言畢,他頭也不回,徑直推門走了。
李焉識松了一口氣。雖然他并不明白蕭影意欲何為,但此刻,他們暫時結成了某種穩固而吊詭的默契。
不過,他所說的不該有的念頭,什麼是不該有?
自己沒有巧取豪奪,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一步一步打拼出來的,我李焉識問心無愧。
我從未站立過雲端,隻不過是從污泥裡爬了出來,隻不過是現在活得像個人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自衛,這就叫不該有嗎?其餘的,其餘的隻不過希望天下今後少些紛争,為蒼生故,何錯有之!
難道說,這個不該有,指的是她?
他想起今天自己那番沖出口的話。那是情急之言,作不得數,好在她也壓根沒當真。
他不由得拷問自己,真的是情急嗎?自己好像并不懂得什麼是喜歡一個人,隻知道她總是在自己的心裡興風作浪。
看見她開心,會一道舒心。看見她哭,會一道揪心。看見她關心别人,會不舒服。
說起容貌來,她不是絕頂的美人,但她那介于少女與少男之間的少年英氣,那份飒爽超然的氣度,那雙明眸裡不服輸的倔強,勝過萬千。
雖然有時很愛哭,雖然有時很愛生氣,雖然着實有些過分天真,雖然……她好像确實有千般不好,但是隻要看到她,心中就說不出的踏實。像饑寒交迫時的一個饅頭,一個火堆,并非稀罕之物,但有她便有了支撐着自己活下去的可能。這種踏實,他已經很多年沒有過了。
從第一次在煙雨茶樓下看到她,這種感覺就紮進了心裡。當時他說,心向往之,并非虛言,而她卻當他是個登徒浪子。雖然有對她身份的好奇,但更多的是想接近,探尋,這種奇妙的情緒從何而來?
現在自己知道了。
但是自己,真的配嗎?
好,就算抛卻過往,隻看眼前。
那,她的心意呢?她自己的心意呢?她那樣任心任意的人,難道誰能違逆得了她?
他不想勉強。愛是兩個人的事,不是打天下,可以一味巧取豪奪,也無法按圖索骥。若兩心不能相契,說出來隻會彼此都痛苦,倒不如看她平安此生,暢意快活,就夠了。
她喜歡自己嗎?好像不,對,最好是不。一個人的孤獨,總好過兩個人的苦痛。對,就是這樣。
可是他又是多渴望她能夠回頭來看看自己,隻要能看到自己,哪怕隻有那一點點的喜歡,就足夠了。
别再想了。
愛沒有答案。
他有些胸悶,堵得慌,推開窗子想喘息兩口,仰頭遙遙望着那一輪将滿的皎月。
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他開始嘗到了苦果最後的一點滋味。
雖然這些年他的心一直在文火慢煎,但煎久了,他反而也能自洽。
這滞後的懲戒,才是最痛。
他沒有猜錯,這就是,來自絕雲派的報複。